仙舟,罗浮。
距离那场惨烈的倏忽之乱,已经过去了一段不短的时间。表面的创伤逐渐被修复,损毁的楼宇重建,街道恢复了往日的繁华与秩序。云骑军的巡逻舰依旧警惕地游弋在星港周围,但紧绷的气氛已然缓和了不少。
然而,有些伤口,看不见,却更深。
工造司深处,一间不对外人开放的精工作坊内,灯火长明。空气里弥漫着金属、机油、还有某种特殊冷却液的味道。工作台上散落着各种未完成的机巧零件、能量回路蚀刻板,以及写满复杂公式和结构图的玉简。
应星站在工作台前,手里拿着一块巴掌大小、流转着微弱蓝光的记忆晶体。晶体表面倒映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下巴上新冒出的、没来得及打理的青色胡茬。
他的外形与乱前相比,变化不大,依旧穿着工造司匠师的简朴服饰。但眼神不同了。曾经的专注与热忱,如今沉淀为一种更深沉、更压抑的东西,像是一座沉默的火山,内部岩浆翻滚,表面却只有冰冷的岩石。
那块记忆晶体,是林祈——逻各斯——留下的。
里面不仅有关键的研究数据、未竟理论的推演,还有留给每个人的、简短的影像留言。应星已经看过无数次,几乎能背出每一个字,每一个停顿。
画面上,林祈的脸色因为能量损耗而苍白,但眼神依旧冷静清澈,甚至带着一丝歉意的微笑:“应星大哥,抱歉啊,那些关于能量回路‘顺性’的后续实验,还有‘均衡之秤’材料学的优化方向,只能拜托你了……我相信,你能做出比我设想中更棒的东西。”
“对了,记得按时休息,别总熬夜。白珩姐要是知道了,又该念叨你了……”
影像结束,蓝光消散。
应星攥紧了晶体,指节发白。休息?他怎么可能休息得好。一闭上眼,就是那艘义无反顾冲入血涂狱界核心的星槎,是那场刺目的爆炸,是战后从残骸中找到这颗晶体时,那股几乎将他淹没的无力与愤怒。
他恨自己的无力。恨自己哪怕被誉为工造司百年难遇的天才,在那个时刻,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挚友去执行那个必死的计划。林祈计算好了一切,甚至把自己的牺牲都算进去了,高效,理智,无可挑剔。
但应星不接受。
凭什么?凭什么那个来自星海、笑起来有点腼腆、谈起机械原理眼睛会发光的家伙,就必须为了所谓的“最优解”去死?凭什么他留下了这么多宝贵的知识和期望,自己却连保护他都做不到?
这份悔恨与不甘,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他。他疯狂地投入工作,试图用无尽的劳作麻痹自己,同时,也是想沿着林祈指出的方向,做出点什么,仿佛这样就能弥补一点什么,就能离那个再也回不来的人近一点。
他知道白珩离开了仙舟,踏上了寻找“星穹列车”和下一个“林祈”的漫长征途。他敬佩她的决心,但内心深处,有时也会闪过一丝茫然:找到了,然后呢?如果下一个“林祈”也……
不。他甩甩头,强迫自己停止这种无意义的思绪。就在这时,工坊内微弱的照明符文,忽然齐齐闪烁了一下。
不是能量波动。工造司的能源供应极其稳定。是一种……更隐晦的扰动。
应星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刀,手已经不动声色地按在了腰间——那里藏着一把他自己设计制作的、可折叠的高能切割刃。
“谁?”
没有回答。只有工坊角落的阴影,似乎比平时更加浓重了几分。接着,从那片阴影中,缓缓走出两道身影。
前面是一位穿着深紫色大衣、银灰色短发的女子,容貌美丽,眼神却平静得近乎空洞。她手里把玩着一把造型优雅的手枪,动作随意,却让应星全身肌肉瞬间绷紧——这是个极其危险的家伙,那种历经生死磨砺后才有的、融于骨子里的危险感。
后面那位则更让应星心头一凛。灰色长袍,黑发,面容年轻却带着亘古般的疲惫,尤其是那双眼睛……空洞的灰白,只是被瞥了一眼,应星就感到一种寒意从脊椎升起,仿佛自己的一生、乃至更遥远的过去未来,都被那双眼眸瞬间看透、归于寂灭。
这两人,绝非仙舟人士,也绝非寻常访客。
“应星先生。”紫衣女子开口了,声音清冷,没什么起伏,“深夜打扰,抱歉。我们受人之托,前来递送一份……‘邀请’。”
“什么人?什么邀请?”应星没有放松警惕,手指已经扣住了切割刃的机关。工坊内隐蔽的防御符文也在他意念驱动下悄然激活。
“一个能看到很多‘线’的人。”这次说话的是后面那个灰袍人,声音干涩平淡,像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份关于‘完成约定’、‘弥补遗憾’,以及‘寻找新意义’的邀请。”
应星瞳孔微缩。“约定”……“遗憾”……这两个词像针一样刺中了他心底最痛的地方。
灰袍人——默客——缓缓抬起手,他的掌心上方,浮现出一幅极其微小、却清晰无比的动态影像。影像中,是一艘正在星海中航行的、造型独特的列车,车身上有着明显的开拓命途徽记。列车观景车厢的舷窗边,隐约能看见几个人影。
其中一道背对着舷窗、正在和一个小个子身影(帕姆?)说着什么的侧影,让应星的心脏狠狠一撞!
那轮廓,那微微低头说话的习惯性姿态……虽然模糊,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太像了!像极了林祈平时和他讨论问题时的样子!
“这是……”应星的声音有些发颤。
“星穹列车。”卡芙卡接话道,“按照我们‘导演’的剧本,以及某位逝者留下的预言,这辆列车将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抵达罗浮。而车上,会有一位乘客……他或许不记得过去,拥有不同的外貌和经历,但他的‘本质’,与您那位逝去的挚友,紧密相连。”
她顿了顿,看着应星骤然亮起又充满痛苦挣扎的眼睛,继续说道:“我们的‘导演’相信,让该相遇的相遇,让未完成的约定得以延续,让遗憾有被弥补的可能,是通往更好未来的重要一环。而您,应星先生,您精湛的技艺,您对友人的执着,您心中未熄的火……正是我们剧本中,不可或缺的一位‘演员’。”
“你们到底是谁?想让我做什么?”应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声音里的沙哑泄露了他的激动。
“我们自称‘星核猎手’。”卡芙卡说,“游走于命运缝隙,尝试编织不同可能性的人。至于想让您做什么……”
默客接过了话头,他的灰白眼眸看向应星手中紧握的那块记忆晶体:“首先,完成他留给您的托付——将他的知识,他的理念,继续推进,应用于更广阔的舞台,而不仅仅是仙舟一隅。”
“其次,”默客的声音依旧平淡,却仿佛带着某种直达心底的力量,“以‘匠人’的身份登上那艘列车。用您的眼睛去确认,用您的手去守护,用您的技艺去辅助……那个或许承载着故友‘痕迹’的旅人,走向他必须面对的终局。”
“最后,”卡芙卡补充道,语气难得有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微妙变化,“在漫长的、超越凡人寿命的旅途与战斗中,为您自己……找到除了‘悔恨’与‘追忆’之外,新的、值得投入生命的‘意义’。”
工坊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照明符文发出的微弱嗡嗡声。
应星低下头,看着手中冰凉的记忆晶体。林祈微笑的脸仿佛又浮现眼前。他想起了两人在工坊里彻夜讨论的时光,想起了那个家伙用最简单朴实的比喻解释复杂原理时的样子,想起了他最后留言里的期待与叮嘱……
完成他的托付。
登上那艘列车。
亲眼去确认,亲手去守护……哪怕只是一个“痕迹”?
还有,为自己找到新的意义?
应星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满是金属和机油味道的空气涌入肺腑。再次睁开时,眼中的挣扎与痛苦并未消失,但却沉淀下去,化作了一种更加坚硬、更加决绝的东西。
他知道,这两个神秘人说的未必全是真话,背后必然有更深的目的。但……他们给出的“可能性”,是他独自困守工造司、沉沦于悔恨中永远无法触及的。
他需要这个“可能性”。需要这条能让他继续向前走,而不是困死在原地的路。
哪怕这条路,可能布满荆棘,通向未知的深渊。
“我需要做什么准备?”应星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稳,甚至多了一丝锋锐。
卡芙卡和默客对视一眼。
“首先,”卡芙卡说,“您需要一个新的身份,一套能在不同世界行动而不引起过多注意的‘外壳’。工造司的应星大师,暂时需要‘离开’一段时间。”
“其次,”默客补充,“适应新的力量方式。您的技艺是根本,但在未来的旅途中,可能会需要一些……更直接、更高效的‘自我保护’与‘清除障碍’的手段。这需要一些改变,甚至……一些牺牲。”
应星听懂了。他看了看自己那双因为常年打磨零件而布满薄茧、却依旧灵活稳定的手。改变?牺牲?如果是为了走到那一步,见到那个人(哪怕只是痕迹),完成约定……
他点了点头。
“需要多久?”
“不会太久。”卡芙卡说,“我们的‘导演’擅长安排紧凑的档期。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一些前置工作需要您配合——关于您那位挚友留下的‘均衡之秤’理论,以及他提及的某些……风险预警。这些信息,对我们的剧本至关重要。”
应星没有犹豫,将手中的记忆晶体递了过去:“大部分数据都在里面。还有一些我的手稿和实验记录,在后面的密柜。”
交易达成,契约成立。
当卡芙卡和默客带着资料悄然消失在阴影中后,应星独自站在空旷的工坊里,久久未动。他走到窗边,望向罗浮仙舟之外那片浩瀚的、埋葬了他挚友的星海。
“林祈……”他低声喃喃,“等着我。”
“这次,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走到了哪里……大哥我都会找到你,护着你。”
“你未走完的路,未完成的约定……我替你接着走。”
夜色深沉,工坊的灯火,彻夜未熄。一个匠人的命运,从此偏离了既定的轨道,向着星海深处,那辆孤独航行的列车,缓缓靠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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