扳倒赵霆轩后的日子,并未如想象中迎来彻底的平静与光明。别墅里少了那些虚假的“全家福”,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真实,却也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沉重的阴影。这阴影的核心,是安安。
孩子被安全带回,身体上的创伤在精心照料下逐渐愈合,但心灵的裂痕却以一种令人心碎的方式显现出来。他变得更加沉默,常常独自坐在角落,长时间地望着窗外,眼神空洞,仿佛灵魂还被困在某个遥远而黑暗的地方。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亲近苏晚晴,虽然不抗拒她的拥抱和照顾,但那种全身心的依赖和亲昵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带着隔阂的顺从。
苏晚晴知道,赵霆轩囚禁安安的那段时间,一定对孩子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尝试过温柔地询问,尝试过心理医生的疏导(极其小心地进行),但安安紧闭心扉,如同受伤的小兽,将所有恐惧和疑惑深深埋藏。
直到那天下午。
念念在客厅地毯上玩积木,苏晚晴在厨房准备点心,安安独自坐在通往花园的玻璃门旁,看着外面飞舞的落叶。沈倦从书房出来,经过客厅,他最近身体稍好,试图重新介入一些核心事务的收尾工作,但眉宇间的疲惫和一丝挥之不去的沉郁,让他看起来依旧脆弱。
或许是沈倦走路的姿势牵动了旧伤,他脚步略微踉跄了一下,下意识地扶住了沙发背。这个细微的动作,却像一根导火索,瞬间引爆了安安心中积压已久的恐惧与……愤怒。
一直沉默如影子般的安安,猛地抬起头,死死盯住沈倦,小小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情绪而剧烈颤抖起来。他的眼睛睁得极大,里面充满了与年龄不符的、赤红而绝望的恨意,嘴唇哆嗦着,终于,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声,声音尖利得划破了别墅的宁静:
“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妈妈!你是坏人!我恨你!我永远恨你!”
喊完,他像是用光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压抑太久的痛哭。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念念手里的积木“哗啦”掉在地上,惊恐地看着弟弟,又看看脸色瞬间惨白的沈倦。
苏晚晴从厨房冲出来,看到这一幕,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住,疼得无法呼吸。她立刻上前想要抱住安安,但孩子却在她触碰到的一瞬间,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蜷缩躲开,哭声更加绝望。
而沈倦……
苏晚晴从未在沈倦脸上看到过那样的表情。
震惊,愕然,随即是一种被彻底击穿的、近乎茫然的无措。他扶着沙发背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几不可察地摇晃了一下,仿佛那孩子充满恨意的指控,比陆霆轩的刀锋更利,比任何商业打击更重,直接洞穿了他所有坚硬的伪装,刺中了他内心最深处、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直视的、那片关于林晓梦的、混杂着愧疚与复杂情绪的柔软之地。
他站在那里,看着哭得几乎窒息、眼中满是恨意的安安,又看向旁边惊恐无措的念念,最后,目光缓缓转向苏晚晴。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深沉、锐利或掌控,只剩下一种赤裸裸的、被剥去所有防御后的、深不见底的痛苦与……一种苏晚晴从未见过的、近乎孩童般的无助。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解释?道歉?安慰?但最终,一个字也没能吐出来。喉咙里只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破碎的气音。他那总是挺直的背脊,仿佛在这一刻,被无形的重担压得微微佝偻了下去。
然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扶着沙发的手,转过身,步伐有些踉跄地,一步步走向楼梯。背影不再是往日的孤傲与挺直,而是一种被彻底抽空了力气的、苍凉的颓然。
苏晚晴的心被这一幕狠狠刺痛。她甚至顾不上安抚哭得几近虚脱的安安,下意识地追了上去,在楼梯拐角处拉住了沈倦的手臂。
“沈倦……”她声音干涩,不知道说什么好。安慰他?可安安的指控,某种程度上,是血淋淋的事实。指责他?可他此刻的样子,又让她狠不下心。
沈倦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是任由她拉着。他的手臂冰凉,微微颤抖。
“他……赵霆轩一定跟他说了什么。”苏晚晴艰难地开口,“孩子还小,她不懂……”
“她懂。”沈倦打断她,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空洞的疲惫,“她说的是事实。林晓梦……是因我而死。无论有多少原因,多少不得已,她的死,我脱不了干系。”
他缓缓转过身,看着她,眼中那片无助的茫然还未完全散去,却又沉淀出一种更深沉的、近乎死寂的灰败。“我欠下的债,不止是你,还有她,还有……那个孩子。”他指的是安安,那个承载着林晓梦血脉、此刻却视他为仇敌的孩子。
“我……”苏晚晴想说“这不是你的错”或者“都过去了”,但话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因为连她自己,都无法真正说服自己。林晓梦的死,是她心中另一道无法愈合的伤。
“我累了,晚晴。”沈倦轻轻抽回自己的手臂,动作疲惫至极,“或许……我才是那个不该存在的人。我的出现,我的执念,我的‘保护’……带来的似乎只有伤害。对你,对孩子,对……所有人。”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到极致,有眷恋,有痛楚,有深深的疲惫,也有一种……仿佛终于认清现实、准备放手的灰烬般的沉寂。
“好好照顾他们。”他低声说,然后不再停留,一步一步,缓慢而沉重地走上了楼。
那天之后,沈倦似乎彻底从别墅的日常生活中消失了。他把自己关在书房或卧室,极少露面,即使偶尔出来,也总是避开孩子们在的时间。安安在苏晚晴和阿默的耐心安抚下,情绪渐渐平复,但对沈倦的恐惧和抗拒根深蒂固,只要听到或看到与他相关的东西,就会表现出明显的紧张和排斥。念念虽然懵懂,但也敏感地察觉到了家里的异样和那种令人不安的低气压,变得格外安静。
家的外壳还在,但内里的某种核心联系,仿佛随着安安那声充满恨意的指控,彻底断裂了。
一周后的一个清晨,天色未明。苏晚晴因为心中有事,早早醒来,走到窗边,恰好看到楼下庭院里,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阿默站在车旁,神情肃穆。
沈倦从主楼里走出来。他穿着一身简单的深色便装,手里只提着一个很小的行李箱。他看起来清瘦得厉害,脸色在晨曦微光中显得异常苍白,但步伐却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只是那份沉稳之下,是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
他走到车边,阿默为他拉开车门。在上车之前,他忽然停下了动作,转过身,抬起头,目光精准地落在了苏晚晴所在的卧室窗口。
隔着遥远的距离和清晨的薄雾,苏晚晴看不清他脸上的具体表情,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目光穿透了玻璃,直直地落在了自己身上。沉重,复杂,带着无尽的、未尽的言语。
他就那样静静地望了几秒钟。
然后,他对着窗口的方向,极其缓慢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不是一个简单的告别。那是一个男人,在用他最后的尊严和方式,向他亏欠最深的女人,和那两个因他而承受了太多痛苦的孩子,表达他最深切、最无力、也最绝望的歉意与……告别。
做完这个动作,他没有再犹豫,转身坐进了车里。
车门关上,引擎发动,车子缓缓驶出雕花铁门,消失在逐渐亮起的晨光与蜿蜒的林荫道尽头。
苏晚晴僵立在窗前,浑身冰冷,仿佛血液都凝固了。她看到阿默站在原地,对着车子消失的方向,也深深地鞠了一躬,久久没有起身。
车子驶离别墅区,驶上通往城际高速的公路。车内一片沉寂。
沈倦靠在后座,闭着眼睛,面容平静,只有微微颤抖的睫毛泄露着内心的波澜。
许久,他睁开眼,拿出那部绝密的卫星电话,调出一个永远不会再拨打的号码,编辑了一条长长的信息。没有发送,只是存在草稿箱里,仿佛是他留在这个世界、留给那个女人和孩子们最后的话语。
信息里,他再次、也是最后一次,清晰地写下了“对不起”和“我爱你”。对苏晚晴,也对念念和安安。他承认自己所有的过错,不寻求原谅,只希望他们能忘记他带来的阴影,拥有真正平静幸福的人生。
然后,他删除了信息,将电话卡取出,折断,扔出了窗外。
车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城市的天际线越来越远。沈倦重新闭上眼睛,将自己彻底沉入一片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永恒的寂静与放逐之中。
他离开了。以一种近乎自我流放的方式,消失在了苏晚晴和孩子们的生活里,也消失在了那片由他亲手参与制造、又最终被他抛在身后的、布满伤痕与复杂情感的天地之间。
别墅里,晨光终于彻底照亮了庭院。苏晚晴依旧站在窗前,看着空荡荡的大门和那条寂静的林荫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滴冰冷的泪水,悄无声息地,顺着苍白的脸颊,缓缓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碎裂成无数看不见的、悲伤的尘埃。
一个时代,以这样一种惨烈而寂静的方式,落幕了。留下的,是无尽的空白,未愈的伤痕,和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面对茫然未来的、漫长而孤独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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