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未时初刻。
城东清风楼，二楼雅座已坐满了人。
今日是《江湖客》说书专场首日，苏全特意做了宣传——在茶楼门口挂了牌子，写了预告；又让伙计在附近书院、商铺发了些简单的“剧情简介”。
效果出乎意料地好。
未到开场，茶楼已座无虚席。来的多是书生、商人，也有些闲散的富家子弟。大家都听说了这新故事，想来看看究竟。
雅间里，苏全透过竹帘缝隙往下看，心中既兴奋又紧张。
他投入了不少本钱——请了最好的说书先生刘三爷，重新布置了茶楼，还准备了精致的茶点。若今日不成功，损失不小。
但看了台下观众期待的眼神，他又多了几分信心。
未时三刻，刘三爷登场。
他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先生，穿着青布长衫，手里拿着醒木，往台上一站，自有一股气度。
醒木一拍，满堂寂静。
“今日不讲才子佳人，不讲神怪志异。”刘三爷声音洪亮，带着独特的韵律，“讲一个侠客的故事，一个江湖的故事——”
“《江湖客》！”
台下响起轻微骚动，众人交头接耳，眼中闪着好奇的光。
刘三爷再拍醒木，开始讲述。
从江南烟雨，书生凌云撑着油纸伞走过长街讲起。他的声音时而舒缓如溪流，时而急促如暴雨，将画面描绘得栩栩如生。
台下观众渐渐入神。
当讲到凌云夜探县衙，飞檐走壁时，有人忍不住低呼：“好轻功！”
当讲到雨夜对决，剑光如电时，众人屏住呼吸。
当讲到凌云救下那卖身葬父的姑娘，众人又是唏嘘又是敬佩。
刘三爷不愧是老说书人，节奏把握得极好。该紧张时紧张，该舒缓时舒缓，更妙的是他会模仿不同人物的语气——凌云的沉稳，姑娘的柔弱，锦衣公子的嚣张，家丁的凶恶……个个鲜明。
一个时辰的说书，台下竟无一人离席。
甚至有人连茶都忘了喝，糕点都忘了吃，全神贯注听着。
终于，醒木一拍：“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啊——”台下响起一片失望的叹息。
“刘先生，再讲一段吧！”
“是啊，正到精彩处！”
刘三爷笑着拱手：“诸位，规矩如此，每日两场，午后这场就到这儿。晚上还有一场，欢迎再来。”
众人这才不情愿地起身，却都议论纷纷。
“这故事真好！比那些才子佳人强多了！”
“那凌云真乃侠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刘先生讲得也好，活灵活现的。”
“晚上我还来！”
苏全在雅间里听着这些议论，心中大石落地。
成了！
他下楼送客，不少人围过来问：“苏掌柜，这故事有书卖吗？”
“有有有。”苏全笑道，“城东墨香书铺，有刻印本。不过印得不多，要买得趁早。”
“多少钱？”
“一两银子。”
“不贵不贵，我这就去买！”
看着一群人匆匆往书铺去，苏全笑得合不拢嘴。
他赶紧吩咐伙计：“去书铺告诉李掌柜，准备加印！还有，晚上这场，再多备些座位！”
“是！”伙计应声而去。
苏全回到后堂，心里盘算着。
照这势头，《江湖客》怕是要火遍京城。
他得抓紧准备第二卷了。
而此刻的听雨轩，静姝刚午歇醒来。
白芷伺候她洗漱，轻声禀报：“小姐，苏管事派人传话，说清风楼的说书专场……爆满。”
静姝动作一顿：“爆满？”
“是。”白芷眼中闪着笑意，“听说座无虚席，结束后还有好多人去书铺买书。苏管事说，要加印了。”
静姝愣了愣，随即笑了。
她料到会受欢迎，但没想到这么火。
看来，无论哪个时代，侠义故事都有市场。
“小姐真厉害。”白芷由衷道，“写的故事这么多人喜欢。”
静姝摇摇头：“是故事本身好，刘先生讲得好，苏叔经营得好。我……只是写了而已。”
她这话是真心的。
《江湖客》在前世就是经典，她只是“借”来，做了些适合这个时代的改编。真正的功劳，属于原作者。
不过在这个世界，她就是原作者。
这种感觉，既心虚又暗爽。
“晚上还有一场？”她问。
“是，酉时开始。”白芷道，“苏管事说，晚上那场人恐怕更多，他已经让伙计加座位了。”
静姝点头，心中忽然有个念头。
“白芷，你想不想……去听听？”
白芷一愣：“奴婢？去清风楼？”
“嗯。”静姝道，“扮作普通百姓，去听听刘先生怎么讲的，观众什么反应。回来跟我说说。”
白芷眼睛亮了：“奴婢可以去？”
“可以去，但要小心。”静姝嘱咐，“换身不起眼的衣裳，戴个帷帽，听完就回，别惹人注意。”
“奴婢明白！”白芷兴奋道。
作为最早听这故事的人之一，她也好奇，外人会怎么看待凌云，怎么评价这个故事。
更重要的是——她想亲眼看看，小姐的故事，是怎样征服那些陌生听众的。
酉时初，白芷换了身半旧的蓝色布裙，戴了顶遮脸的帷帽，悄悄出了听雨轩。
她没带任何人，独自往城东去。
清风楼果然热闹。还没到开场时间，门口已排起队。有书生，有商人，有妇人，甚至还有几个半大孩子。
白芷排在队尾，听着前面的人议论。
“我午后那场听了，精彩！晚上这场不能错过！”
“听说晚上讲新的内容？凌云送走那姑娘后，又遇到什么了？”
“不知道，反正刘先生讲得好，值得再来。”
白芷听着，心中暗喜。
队伍慢慢往前挪，她交了茶钱，进了茶楼。
里面果然加了许多座位，连过道都摆了小板凳。她找了个角落坐下，帷帽压低，静静等待。
酉时三刻，刘三爷再次登台。
醒木一拍，全场寂静。
“上回说到，凌云送走心上人，独自行走在山中。月色清冷，前路茫茫……”
刘三爷的声音在茶楼里回荡。
白芷听着熟悉的剧情，却有了新的感受。
在听雨轩小亭里听，是温馨，是分享。在这里听，是震撼，是共鸣。
她能看见周围观众的表情——听到紧张处，有人攥紧拳头；听到感人处，有人悄悄抹泪；听到精彩处，有人忍不住叫好。
这种感觉很奇妙。
仿佛她和这些陌生人，因为同一个故事，产生了某种连接。
而创造这个连接的人，此刻正安安静静地待在听雨轩，对此一无所知。
故事讲到新人物慕容雪出场。
刘三爷模仿女侠的声音，清冷中带着坚韧：“凌少侠，你查你的血案，我报我的家仇。但既然目标一致，何不联手？”
台下响起一片叫好声。
“这女侠痛快！”
“就该联手！一个人太难了！”
白芷也听得入神。这段她还没听过，是小姐新写的。
慕容雪这个人物写得真好。不是那种依附男性的弱女子，而是独立、坚强、有自己目标的侠女。
这样的角色，应该会很受欢迎吧？
果然，接下来慕容雪展现身手，双剑如虹，与凌云并肩作战，台下掌声不断。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
醒木再拍，今日结束。
观众依依不舍地散去，边走边议论。
“这慕容雪写得好！不比凌云差！”
“是啊，女中豪杰！”
“明天还来！”
白芷随着人流走出茶楼，心中满是激动。
她快步往回走，想赶紧告诉小姐——您的故事，征服了所有人！
回到听雨轩，已近戌时。
静姝还在书房等她。
“小姐！”白芷摘了帷帽，脸上还带着兴奋的红晕，“爆满！真的爆满！刘先生讲得真好，观众听得眼睛都不眨！还有人鼓掌叫好！”
她语无伦次地描述着见闻。
静姝静静听着，嘴角含笑。
等白芷说完，她才轻声道：“辛苦了。去歇息吧。”
“小姐不激动吗？”白芷有些不解，“那么多人喜欢您的故事！”
“激动。”静姝点头，“但更多的是……欣慰。”
欣慰故事被认可，欣慰价值被看见。
至于激动……她前世经历过太多次作品爆火，已能淡定面对。
况且，这次她是幕后，更不必激动。
“去歇息吧。”她又说了一遍。
白芷这才退下。
书房里重新安静下来。
静姝走到窗边，望着夜空。
繁星点点，月色皎洁。
清风楼里的热闹，仿佛远在另一个世界。
而她，安安静静地待在这里，写故事，过日子。
这样的距离，正好。
不远不近，不亲不疏。
既能享受创作的快乐，又能避免关注的烦恼。
完美符合社恐的梦想。
她转身回到书案前，摊开纸笔，继续写第十二回。
笔尖在纸上行走，情节在笔下延伸。
慕容雪和凌云联手，查到新的线索，指向更大的阴谋。
写到这里，静姝停笔想了想。
也许该增加些悬疑？让线索扑朔迷离，让读者猜不透？
她提笔，写下一连串的伏笔。
夜渐深，烛火跳动。
书房里只有笔尖的沙沙声。
而清风楼的热闹，墨香书铺的繁忙，都与她无关。
她只需安静地写，安静地创造。
至于外面的世界……
让故事自己去闯吧。
她相信，《江湖客》能走得很远。
而她，会一直在这里，为它续写新的篇章。
这样的人生，夫复何求？
静姝写完一章，放下笔，吹熄烛火。
该睡了。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而《江湖客》的传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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