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的风带着烟花爆竹的硝石味，裹着岁末的余温，轻轻拍打在落地窗上。玥玥抱着刚哄睡的念乐，站在客厅的窗边，看着窗外此起彼伏的烟花。绚烂的火光在墨色的天幕上炸开，红的、金的、粉的光点四散开来，像流星划过夜空，短暂却夺目，把半边天都染得透亮。
客厅里还留着春晚的背景音，主持人激昂的祝福声、观众的掌声与笑声交织在一起，却衬得房间里格外安静。念星已经趴在沙发上睡着了，小脸蛋枕着抱枕，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大概是梦见了白天放过的风筝，或是年夜饭里没吃够的糖醋排骨。玥玥轻轻带上门，把春晚的声音调小，生怕吵醒了两个孩子。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念乐，小家伙睡得很沉，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盖在眼睑上，呼吸均匀而平稳。出生才半年的念乐，已经长开了些，眉眼间既有陈默的英气，又带着几分玥玥的柔和。玥玥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温热的小脸蛋，心里满是柔软。这是念乐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春节，也是她和陈默、念星、念乐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团圆年，可心里，却莫名地空了一块。
烟花又一次在窗外绽放，巨大的声响让念乐下意识地皱了皱小眉头，小手紧紧攥住了玥玥的衣角。玥玥连忙轻轻拍着他的背，低声安抚：“不怕不怕，是烟花呀，过年啦。”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落在了茶几上的手机上。屏幕暗着，倒映着窗外烟花的光影。她犹豫了一下，抱着念乐走到沙发边坐下，小心翼翼地拿起手机，解锁屏幕。通讯录里，“苟富贵”三个字安安静静地躺在联系人列表里，备注后面没有任何多余的标识，既不亲昵，也不疏远，就像他们现在的关系一样。
分开这几年，他们很少主动联系，所有的沟通几乎都围绕着念星。孩子的学费、家长会、换季的衣物、节日的陪伴，每一次对话都简洁明了，点到即止，从不多说一句无关的话，仿佛多说一个字，就会触碰到底线，打破彼此维持的平静。
可今天是除夕。
是辞旧迎新的日子，是万家团圆的时刻。
玥玥的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很久，最终还是点开了对话框。聊天记录停留在三天前，是苟富贵问她初二接念星的时间，她回复“上午十点”，之后便再无下文。对话框干干净净，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无用的情绪，只有关于孩子的事务性沟通。
她看着输入框，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又删，删了又敲。
“新年快乐”——太简洁，显得有些生分。
“除夕快乐，照顾好自己”——又有些越界，毕竟他们早已是“和离”的关系。
“念星今天很开心，祝你新年顺利”——似乎又只围着孩子，少了点节日该有的温度。
窗外的烟花又一次炸开，比之前的更盛大，光芒透过玻璃照在手机屏幕上，也照亮了玥玥眼底的犹豫。她想起白天念星提起爸爸时的兴奋，想起孩子问“爸爸除夕会不会想我”时的期盼，想起分开这些年，苟富贵虽然陪伴念星的时间不多，却从未缺席过她的成长，生日、家长会、儿童节，只要是孩子重要的时刻，他总会想尽办法到场。
或许，只是一句简单的祝福，就够了。
玥玥深吸一口气，终于敲下一行字：“新年快乐，念乐还好吗？替我跟他说声新年快乐。”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时，她心里竟莫名地松了口气，又有些忐忑。她不知道苟富贵会不会及时回复，不知道他会回复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念乐还好吗”——念乐是她的儿子，是苟富贵的侄子，这本不该是她需要通过信息询问的事情。可话已出口，就像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了。
她把手机放回茶几上，重新抱起念乐，走到窗边。烟花还在继续，远处的街道上，偶尔能看到提着灯笼散步的一家人，说说笑笑，身影被路灯拉得很长。玥玥想起以前和苟富贵、念星一起过年的日子，那时候他们也会这样，吃完年夜饭，带着念星去楼下放烟花，苟富贵会把念星扛在肩膀上，让她看得更高更远，她则跟在旁边，手里提着装满零食的袋子，笑着提醒他们注意安全。
那些日子，简单、平淡，却充满了烟火气，是她曾经以为会一直持续下去的生活。可后来，生活的齿轮偏离了轨道，他们终究还是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手机震动的声音打破了思绪。
玥玥几乎是下意识地拿起手机，屏幕上跳出的是苟富贵的回复，时间显示在发送后的第三分钟。
“新年快乐，念乐很好，他说想妹妹了，年后我们带他们去游乐园。”
短短一句话，没有多余的修饰，没有任何情绪的流露，却让玥玥的眼眶瞬间热了。
她能想象到苟富贵看到信息时的样子。或许他也在看着烟花，或许他正陪着念星，或许他刚吃完年夜饭，手里还拿着酒杯。他没有问她过得好不好，没有提过去的事情，只是简单回应了祝福，说了念乐的情况，还主动提议年后带两个孩子去游乐园。
“他说想妹妹了”——明明念乐还不会说话，可这句话里的温柔，却透过屏幕传递过来。玥玥仿佛能看到苟富贵抱着念乐，轻轻拍着他的背，用孩子气的语气替他说出“想妹妹”的模样。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属于苟富贵的柔软。
而“年后我们带他们去游乐园”里的“我们”，更是让她心里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这个“我们”，不是夫妻，不是伴侣，而是念星和念乐的爸爸、妈妈，是为了孩子而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两个人。他们之间隔着“和离”的距离，隔着无法弥补的遗憾，却因为孩子，始终保持着一份微妙的联结。
玥玥握着手机，指尖感受到屏幕的温度，就像感受到了那份藏在简短信息里的牵挂。她知道，苟富贵的回复里，有对她的祝福，有对念乐的疼爱，更有对念星的牵挂。而她的信息里，何尝不是藏着对他的问候，对孩子的惦念，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过往的怀念。
只是这份牵挂，终究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墙。
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再也不能像普通夫妻一样，一起守岁，一起给孩子发红包，一起规划新一年的生活。他们的关系，只能停留在“孩子的爸爸”和“孩子的妈妈”之间，只能在关于孩子的事务中，才能找到一个合理的、不越界的沟通理由。
玥玥没有再回复。她觉得，这两句简短的信息，已经足够了。足够传递彼此的祝福，足够表达对孩子的牵挂，也足够维持这份恰到好处的距离。
她把手机调成静音，放回茶几上，俯身轻轻吻了吻念乐的额头，又走到沙发边，给念星盖好滑落的毯子。春晚还在继续，窗外的烟花依旧绚烂，新的一年，就在这热闹而又安静的氛围中，悄然到来。
苟富贵看着手机屏幕上的信息，久久没有放下。
他正坐在自家的阳台上，手里拿着一杯红酒，面前的茶几上摆着几碟小菜和一碗饺子。窗外的烟花同样绚烂，却照不进他心里的空落。父母在客厅里看着春晚，时不时传来笑声，可他却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融不进这份热闹。
手机震动的时候，他以为是工作群的祝福，没想到点开却是玥玥的信息。
“新年快乐，念乐还好吗？替我跟他说声新年快乐。”
这是分开这么多年，玥玥第一次主动给他发除了孩子事务之外的信息。苟富贵的手指顿了顿，反复看了几遍，心里五味杂陈。他能想象到玥玥发送信息时的心情，或许和他此刻一样，带着犹豫，带着牵挂，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抬头看了一眼客厅里，念星正靠在奶奶身边，看着春晚里的小品，笑得前仰后合。他想起白天接念星的时候，孩子兴奋地跟他说妈妈和弟弟的事情，说弟弟长得很可爱，说妈妈做的年夜饭很好吃，说年后想和弟弟一起去游乐园。
所以，他几乎没有思考，就回复了那条信息。
“新年快乐，念乐很好，他说想妹妹了，年后我们带他们去游乐园。”
“他说想妹妹了”是假的，念乐还不会说话，可他想让玥玥知道，念星在他这里很开心，也想让孩子们能有更多相处的机会。而“我们带他们去游乐园”里的“我们”，是他鼓足勇气才敲下的字。他知道，这或许是他们唯一能以“家人”的身份，一起做的事情了。
发送完信息，苟富贵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红酒。酒液的醇香在口腔里蔓延开来，却压不住心里的酸涩。他想起玥玥以前的样子，想起她写的那张纸条，想起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想起分开时的决绝与遗憾。
他知道，他们之间的距离，不仅仅是“和离”这两个字那么简单。那是无数个被忽略的日夜，无数次未说出口的沟通，无数个彼此误解的瞬间，一点点累积起来的鸿沟，再也无法逾越。
可看到玥玥的信息，他还是忍不住心存期待。期待能有更多的机会，以孩子的名义，和她多一些联系；期待能弥补一些对念星的亏欠，也弥补一些对玥玥的遗憾；期待这份藏在信息里的牵挂，能让孩子们感受到完整的爱。
手机再也没有震动。
苟富贵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尴尬的试探，只有简单的祝福和对孩子的牵挂。这样就够了。
他站起身，走到客厅里。念星看到他，立刻招手：“爸爸，快来一起看春晚！”
“好。”苟富贵笑着走过去，在念星身边坐下，顺手拿起一个橘子，剥了皮递给她。
窗外的烟花还在继续，照亮了每个人的脸庞。春晚的歌声里，唱着团圆，唱着祝福，唱着对新一年的期盼。
玥玥和苟富贵，隔着城市的距离，隔着“和离”的过往，在同一个除夕夜，看着同一片烟花，守着同一份对孩子的牵挂。简短的信息，是他们之间最安全的距离，也是最温柔的默契。这份牵挂，或许永远无法宣之于口，永远只能藏在字里行间，藏在对孩子的共同疼爱里，但它真实存在着，像冬日里的一缕阳光，温暖着这个特殊的除夕夜，也温暖着两个各自安好的家庭。
新的一年，或许一切都不会改变，或许他们依旧会像现在这样，为了孩子而保持着有限的联系。但至少，在这个除夕夜里，他们都收到了来自彼此的祝福，都感受到了那份隔着距离的牵挂。而这，就已经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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