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烁靠在行政楼后墙冰冷的阴影里，肺叶如同破风箱般剧烈起伏，贪婪地吞咽着夜晚潮湿的空气。通风管道内的污浊和窒息感仍未完全散去，手肘和膝盖传来阵阵刺痛。但他顾不上这些，耳朵捕捉着行政楼内传来的每一丝动静。
设备故障的警报声已经停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令人不安的、由众多沉重脚步和武器碰撞声组成的喧嚣，正从大楼正面和各个出口方向迅速蔓延开来。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头，望向行政楼正门方向。
果然！
原本就已经森严的守卫，此刻几乎增加了一倍！通往通讯中心机房的那条核心走廊入口处，原本只有四名士兵，现在变成了八人，分列两侧，人人面色冷峻，手指紧扣在扳机护圈上，眼神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身影。不仅如此，走廊内部似乎也增加了流动哨，隐约能看到人影晃动。
更远处，整个行政楼周边的巡逻队频率和规模也显着提升。原本十分钟一班的巡逻，现在变成了五分钟一班，且每支队伍的人数从三人增加到了五人，带队士官的表情也更加凶狠警惕。
“妈的，怎么回事？刚消停一会儿又拉警报？”
“听说是通讯中心那边的备用配电箱短路了，冒了点烟。”
“短路？这么巧？桑坤长官刚才不是还在里面吗？他没出事吧？”
“人没事，但听说把他气得够呛，正在里面发脾气呢！说是要彻查到底是不是人为破坏！”
“人为？不可能吧？机房现在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谁知道呢……‘屠夫’长官刚才直接下令，守卫再增加一倍，所有进出人员，包括我们，都要接受二次盘查！说是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两名换岗下来的士兵低声交谈着，从离王烁不远的灌木丛旁走过，语气中充满了紧张和抱怨。
王烁缩回阴影，心脏沉了下去。铝热剂造成的破坏果然引起了极大的警觉，虽然暂时被定性为“短路”，但桑坤和“屠夫”显然不相信这是意外。守卫的加倍和盘查的升级，意味着他之前利用“观察员”身份相对自由活动的空间被极大压缩了。
他现在浑身污垢，衣服在管道里磨得破烂不堪，这副模样一旦被巡逻队撞见，根本无从解释。必须立刻返回技术中心的宿舍清理换装，否则天一亮，他将无所遁形。
但返回技术中心的路，此刻布满了明哨暗岗。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规划着最安全的路线。不能走常规路径，必须利用一切可能的阴影和盲区。
他借着夜色和园林植被的掩护，像一道扭曲的影子，在行政楼与周边辅助建筑之间的狭窄缝隙中穿行。每一次探头观察，每一次横穿开阔地，都需计算好巡逻队和探照灯的间隙。
在一个仓库的拐角，他几乎与一支五人巡逻队迎面撞上。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缩身，滚进一堆废弃的油桶后面，屏住呼吸。士兵沉重的皮靴声和手电光柱从他藏身之处掠过，近得他能闻到对方身上烟草和汗液混合的味道。
“刚才好像有动静？”一个士兵疑惑地停下脚步。
“是野猫吧？这鬼地方老鼠野猫多得是。”另一人不耐烦地催促，“快走，还有两个点要巡，完不成任务又要挨骂。”
脚步声渐渐远去。王烁等了十几秒，才从油桶后钻出，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就这样，他凭借着极限的潜行技巧和一点点运气，有惊无险地绕过了层层增加的巡逻，终于接近了技术中心大楼。
然而，技术中心楼下同样增加了守卫。两名陌生面孔的士兵守在入口处，严格盘查着偶尔晚归的技术部员工。
王烁躲在暗处，看着一个熟悉的同事被拦下，士兵不仅检查了工牌，还仔细核对了面部特征，甚至打开了他的工具包查看。
不能再犹豫了。他绕到大楼侧面，找到那扇通常处于关闭状态、但锁芯老旧的消防应急门。他用细铁丝熟练地捅开锁，闪身而入，迅速将门恢复原状。
楼道里寂静无人。他踮着脚尖，以最快的速度溜回自己的宿舍房间，反锁上门，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迅速脱掉脏污不堪的衣服，冲进浴室，用最快的速度洗净身体和头发，换上一套干净的工装。他将换下来的衣服和工具包小心藏好，清理掉所有可能留下痕迹的污垢。
做完这一切，他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窗外，巡逻队的脚步声和偶尔的呵斥声依旧清晰可闻。园区像一张不断收紧的网。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不大，却让王烁瞬间绷紧了神经。
这么晚了，会是谁？吴主管？阿伦？还是……“屠夫”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走到门后，平静地问道：“谁？”
“林顾问，是我，阿伦。”门外传来年轻人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安。
王烁打开门，阿伦迅速闪了进来，脸上还带着未褪的惊恐。
“陈老师，您可算回来了！刚才吓死我了！”阿伦拍着胸口，心有余悸，“您刚走没多久，就来了好多兵，把大楼出入口都守住了，说是要加强安保，还挨个房间盘问晚上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或者听到什么异常动静！”
王烁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盘问你了？你怎么说的？”
“问了啊！我就说我一直待在宿舍没出去，什么都不知道。”阿伦连忙表忠心，随即又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不过，陈老师，我听说……通讯中心那边又出事了？好像是什么配电箱短路？现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都说是不是……是不是‘雷霆’行动的人已经潜进来搞破坏了？”
王烁看着他，不置可否：“不要瞎猜，做好自己的事。”
阿伦缩了缩脖子，但还是忍不住继续说道：“还有啊，陈老师，我回来的时候，好像……好像看到梅小姐了。”
王烁眼神微凝：“梅小姐？她在哪里？”
“就在楼下，好像在和守门的士兵说话。”阿伦回忆着，“我看她脸色不太好看，好像很着急的样子……不过我没敢多看，就赶紧上来了。”
梅？她在这个时候出现？王烁心中疑窦丛生。她是在打探消息？还是……另有所图？
“知道了，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工作。”王烁打发走了阿伦。
关上门，王烁的眉头紧紧锁起。守卫加倍，盘查升级，内部流言四起，梅的异常出现……所有的迹象都表明，他之前的一系列行动，虽然成功制造了混乱和埋下了后手，但也极大地加剧了自身的危险。
“屠夫”和桑坤就像被激怒的毒蛇，正吐着信子，疯狂地搜寻着任何可疑的痕迹。他之前抛出的那个关于服务器被渗透的诱饵，似乎并没有完全转移他们的视线，反而可能让他们更加笃定内部有鬼。
他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行政楼方向灯火通明，尤其是通讯中心所在的楼层，人影幢幢，显然还在进行紧张的排查和加固。楼下的巡逻队交叉往复，几乎没有死角。
通讯中心，这个网络的心脏，此刻已被重兵围成了铁桶阵。他之前潜入的通风管道路径，恐怕也已经被发现并封锁。
他感觉自己仿佛被困在了一个不断缩小的牢笼里，周围的墙壁正在缓缓合拢。
然而，在这极致的压力下，王烁的眼神却愈发锐利和冷静。
守卫的增加，恰恰说明了通讯中心的重要性，也说明他之前的行动确实触及了敌人的痛处。对方越是紧张，越可能出错。
他需要耐心，需要像最老练的猎人一样，等待对手露出破绽的那一刻。
或者……主动创造一个破绽。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行政楼，投向那被严防死守的通讯中心。
铝热剂造成的短路，是意外，还是人为？这个疑问，想必此刻正煎熬着桑坤和“屠夫”。如果他们无法确定，就必然会采取更极端的措施来“确保”安全。
而这，或许就是他等待的机会。
夜色依旧浓重，园区内的紧张气氛几乎凝成了实质。王烁站在窗前，像一尊融入黑暗的雕塑，静静地观察着，思考着。他知道，最后的时刻，正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步步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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