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空之耳”那冰冷、充满能量嗡鸣的穹顶下，时间仿佛被黑洞本身扭曲了。李明哲感觉自己像一根被绷紧的弦，每一秒都在承受着无形的压力。
陈思邈和他的团队在观测平台上疯狂地忙碌着，调试着那些连接着“黑洞收音机”的复杂仪器，目标直指船底座那片理论上空无一物的“绝对真空区”。而李明哲的任务，就是确保那件即将被当作“鱼饵”抛出去的“特殊物品”万无一失。
“目标区域：c-7废弃矿坑边缘，坐标已同步至你的战术终端。那是我们精心计算出的下一个‘消失点’概率最高的区域之一。”
陈思邈语速飞快，眼睛盯着不断刷新的引力波模型数据流，“‘鱼饵’已经准备就绪，林薇主任亲自押送，预计十分钟后抵达指定位置。”
屏幕上切换出外部监控画面。几辆涂装着殖民区工程标志的重型运输卡车，在轻型武装装甲车的护卫下，正小心翼翼地驶向一片远离居住穹顶、更加荒凉的巨大矿坑边缘。矿坑底部堆满了过去开采遗留下的、毫无价值的矿渣和废弃机械残骸，像一片钢铁的戈壁滩。领头的指挥车车顶，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林薇。
她穿着厚实的工程防护服，头盔夹在腋下，头发被风扬起，正拿着通讯器指挥着车队，神情专注而凝重。
“‘鱼饵’是什么？”李明哲沉声问。他需要知道风险等级。“一艘报废的‘信天翁’级深空探测船的核心舱段残骸。”
陈思邈解释道，“我们特意挑选的。外壳含有大量稀有的钕、镝等稀土元素，内部结构复杂，金属种类多样。最重要的是——”
他指向旁边一个打开的、散发着冷气的特殊合金箱体，里面静静躺着一个拳头大小、表面布满精密纹路的黑色金属球体，球体表面，一个古朴的篆文“渊”字清晰可见。
“——我们在它最核心的龙骨断裂处，嵌入了这个。”陈思邈的眼中闪烁着赌徒般的兴奋光芒，“超微型、超高强度的引力波信标！代号‘渊’。它本身几乎不产生任何常规信号，极其隐蔽。但只要它所在的空间发生剧烈的引力场扭曲，比如……被那种‘宇宙快递’打包带走，它就能像受惊的墨鱼一样，瞬间释放出一次极其强烈的、带有独特编码的引力脉冲！这脉冲，就是我们的‘鱼漂’！就算被传送到宇宙尽头，只要‘深空之耳’还开着，我们就能定位到它！”
李明哲盯着那个刻着“渊”字的黑色信标球。它看起来平平无奇，却承载着接触未知文明的巨大期望。
“风险呢？如果对方察觉，或者信标本身被破坏……”
“这是最高等级的加密和物理防护，理论能承受中子星级别的压力。就算被拆解到夸克层面，它的核心编码在湮灭前也能发出一丝信号。”
张锐在一旁拍着胸脯保证，但眼神里也有一丝不确定，“当然，理论是理论……这是人类第一次主动‘钓’外星人，李队，刺激不？”
刺激？
李明哲只觉得手心有点汗湿。他宁愿面对看得见的敌人，也不愿面对这种完全未知的、能瞬间抹除巨大金属造物的力量。他转向通讯台：“林主任，这里是李明哲。我已就位，全程监控。现场情况如何？‘鱼饵’投放准备？”
林薇的声音带着风声传来：“明哲，收到。已抵达c-7矿坑边缘坐标点。环境……很糟糕，辐射值偏高，风力六级。‘鱼饵’已解除固定，随时可以倾卸。护卫队已建立警戒圈。”
她顿了一下，声音压低了些，“说真的，把这么贵重的东西当垃圾扔……感觉有点败家。”
“为了钓大鱼，窝子得打足。”李明哲试图用轻松点的语气缓解紧张，“按计划执行。注意安全，有任何异常，立刻撤退！”
“明白。开始倾倒程序！”林薇的声音恢复了干练。主屏幕上，监控画面聚焦在领头的重型运输卡车上。巨大的液压臂缓缓升起，车厢后挡板打开。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一个庞然大物被缓缓推出车厢——正是那艘“信天翁”探测船的残骸核心舱段。
它伤痕累累，布满烧蚀的痕迹，像一头死去的钢铁巨兽。在低重力环境下，它翻滚着、撞击着矿坑边缘松散的矿渣，发出沉闷的巨响，最终半埋在灰黑色的矿渣堆里，只露出扭曲的骨架和部分外壳。在它旁边，其他卡车也倾倒出大量混杂的废弃金属零件，形成一个规模不小的“垃圾堆”。
“‘鱼饵’投放完成！‘渊’信标激活状态确认！”林薇的声音汇报。“收到！‘深空之耳’已锁定目标区域！所有监听频道开启最大灵敏度！”
陈思邈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记录所有数据！一丝异常都不要放过！”观测平台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仪器运行的嗡鸣和冷却液流动的细微声响。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光死死盯着那些监控屏幕和数据流瀑布。李明哲也紧盯着矿坑边缘的画面。那堆新倒下去的“垃圾”，在荒凉的背景下显得格外突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十分钟，半小时，一小时……
矿坑边缘只有呼啸的风卷起矿渣的粉尘，那堆金属垃圾静静地躺在那里，毫无变化。
“会不会……选错地方了？”张锐忍不住小声嘀咕，擦了擦额头的汗。
“耐心！”陈思邈低喝一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引力波接收器的反馈屏幕，那上面只有代表宇宙背景噪音的、毫无规律的微弱波纹。
李明哲的心也慢慢沉了下去。难道失败了？那珍贵的信标，还有那些稀土资源……
就在压抑的气氛几乎要达到顶点时——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直接在众人脑海中响起的低鸣，从“深空之耳”那巨大的碗状结构深处传来！几乎同时！主监控画面上，矿坑边缘那堆“垃圾”所在的空间，再次出现了那种诡异的、好似高温下空气折射般的视觉扭曲！范围比之前看到的更大，更剧烈！整个画面都开始模糊、晃动！
“来了！时空涟漪！强度是上次的三倍！”一名科学家失声喊道。引力波接收器的屏幕上，原本平缓的背景噪音线陡然剧烈跳动起来，仿佛狂风中的心电图！
李明哲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看到画面中，那堆刚倒下去不久的金属垃圾，尤其是那艘探测船的核心残骸，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消散”！速度比上次快得多！
坚固的金属框架恍如沙堡般瓦解，复杂的内部结构瞬间化为虚无！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毁灭美感。
几秒钟！
仅仅几秒钟！那堆价值不菲、寄托着希望的“鱼饵”，就在所有人眼皮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矿坑边缘只剩下一个被搅动过的矿渣凹坑，证明着那里曾经存在过什么。
“目标消失！确认消失！”
林薇的声音带着震惊和一丝后怕传来。然而，观测平台上的紧张气氛并未缓解，反而达到了顶点！
“‘渊’！‘渊’的信号呢？！”
陈思邈几乎是扑到了引力波追踪屏前。屏幕上，代表“渊”信标的独特编码信号，在目标消失的瞬间，好似黑暗中点燃的火炬，猛地爆发出一段极其尖锐、清晰、带有复杂脉冲规律的引力波信号！
“捕捉到了！信号强度峰值！编码完整！”张锐兴奋得跳了起来。
“追踪信号源！快！”陈思邈吼道。巨大的运算资源瞬间被调动。屏幕上代表信号传播路径的光线，从开普勒星矿坑的位置射出，在浩瀚的星图背景上急速延伸、穿梭！
它掠过无数闪烁的恒星，穿过广袤的星云尘埃带……最终，那根代表信号去向的、刺目的光线，稳稳地、精准地，钉在了星图上一个黑暗、空旷、没有任何已知天体标识的区域——船底座星云方向深处，那片被天文学家标记为“ctb-37绝对真空区”的地方！
追踪完成！信号源确认！整个“深空之耳”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仪器确认锁定的、单调而持续的蜂鸣音。
陈思邈缓缓直起身，脸上没有任何兴奋的表情，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他死死盯着那片被信号标定的、理论上连星际尘埃都稀薄到近乎没有的“绝对真空区”，声音干涩得发出砂纸摩擦：“那里……是教科书上的绝对真空区……那里，什么都没有……”
他猛地转身，看向同样被这结果惊呆的李明哲和所有人，眼中燃烧着颠覆认知的火焰，“或者说，我们所有的教科书，都他妈的写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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