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唐州凯旋的喧嚣尚未散去,梁山泊忠义堂内,已是暗流汹涌。
柴进经几日将养,气色渐复。这一日,宋江亲自携了上好人参、灵芝等补品前来探视,言辞恳切,关怀备至。
“贤弟受苦了!”宋江握着柴进的手,眼中竟有泪光闪烁,“那高廉狗贼,竟敢如此对待贤弟!若非王伦兄弟与三娘妹子当机立断,奋勇相救,宋江……宋江真是万死难赎其咎!”他言语间将救援之功大半归于王伦,自己则扮演了一个痛心疾首、未能亲临救援的兄长角色。
柴进虽心向王伦,但见宋江如此情真意切,且自己上山多受其礼遇,心中不免也有些触动,忙道:“公明哥哥言重了,是柴进行事不周,连累山寨兴师动众,心中已是惭愧万分。”
宋江叹道:“贤弟何出此言!你乃我梁山贵客,更是江湖仰望的豪杰!如今贤弟归来,实乃山寨之幸。只是……”他话锋一转,面露忧色,“经此一事,宋江愈发觉得,我等虽替天行道,然终是草莽之身,长此以往,非但贤弟这等金枝玉叶要受委屈,众家兄弟前程亦堪忧啊。若能使朝廷知晓我等忠义,招安归正,博个封妻荫子,方是长久之道,也不负贤弟一身才学抱负。”
他敏锐地捕捉到柴进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柴进身为前朝凤子龙孙,虽被朝廷亏待,但内心深处,对“正道”的认同,远比李逵、刘唐等草莽出身之人要深。宋江这番话,恰恰说中了他潜藏的心事。
“公明哥哥……高瞻远瞩。”柴进沉吟道,并未明确反对。
宋江心中暗喜,知计已售半,又闲话片刻,方才告辞。
***
次日忠义堂聚议。众头领皆至,王伦与扈三娘并肩而坐,历经生死,默契更胜往昔。
宋江端坐主位,神色肃穆,开门见山:“今日聚议,首要之事,便是如何处置那罪魁高廉!”
刘唐立刻跳出来:“这还有何议?剖腹挖心,祭奠晁天王和死难的兄弟!”
李逵、周通等人纷纷附和,喊杀声一片。
王伦眉头微蹙,高廉是重要人证,其口中或能拷问出与宋江勾结的线索,岂能轻易杀掉?他正欲开口,宋江却抢先一步。
“众兄弟稍安!”宋江抬手压下喧哗,痛心疾首道,“高廉罪该万死,挫骨扬灰亦不为过!然,我梁山乃仁义之师,替天行道,若擅杀朝廷命官,虽一时痛快,却恐坐实了‘反贼’之名,断绝了日后招安报国之路,更予朝廷口实,兴更大兵马来征讨,届时多少兄弟要血染沙场?宋江每每思之,心痛如绞!”
他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柴进身上,语气沉痛而真诚:“况且,高廉乃高俅族弟。若杀之,与高俅便成死仇。高俅那厮心胸狭隘,必然迁怒,其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若因此使我梁山成为朝堂众矢之的,岂非因小失大?为了山寨长远,为了众兄弟前程,宋江以为,高廉……杀不得!”
这番说辞,冠冕堂皇,将“山寨大局”、“兄弟前程”摆在前面,连消带打,竟让许多激进的头领一时语塞。
吴用适时开口:“公明哥哥所虑,亦是在理。如今朝廷奸臣当道,我梁山不宜四处树敌。不若将高廉暂押,或可留作日后与朝廷周旋的筹码。”
王伦心知,吴用是缓兵之计,想设法悄悄的审高廉!(毕竟高廉不死才有余地)他若此刻强行要求杀高廉或审高廉,便显得不顾大局,心胸狭隘。他看了一眼扈三娘,见她也是秀眉紧蹙,显然看出了其中关窍。
“公明哥哥与军师所言,确有道理。”王伦缓缓开口,声音平静,“高廉生死,关乎山寨战略,确需慎重。既然暂不处决,则看管之事至关重要,需得派绝对可靠之人,严加看守,以防其自尽或被灭口。”他将“灭口”二字咬得稍重,目光似无意扫过戴宗。
宋江面色不变,点头道:“王伦兄弟思虑周详。此事便交由吕方、郭盛二位兄弟负责,选可靠士卒,轮流看管,不得有误!”
吕方、郭盛乃宋江心腹,由他们看管,高廉这张嘴,算是被宋江彻底捂住了。王伦心中冷笑,知道在这一局上,自己算是落了下风,暂时无法借高廉发难。
处理完高廉,宋江语气一转,变得温和而充满期待:“另一件喜事,便是柴进贤弟安然归来。柴大官人名满江湖,仗义疏财,我等多受其恩惠。如今贤弟上山,如虎添翼。晁天王归天后,都头领之位一直空缺一人,于山寨议事诸多不便。宋江不才,愿效古人推贤之举,恳请柴进贤弟晋位都头领,与我等共掌山寨,带领众兄弟寻一条光明大道!”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连王伦都暗吸一口气。宋江此计,狠辣异常!他明知柴进感激王伦,却利用柴进不明真相(不知是宋江害他),以及其身份对“招安正道”的潜在倾向,公然推举。若柴进接受,以他新晋之位和观念,在七人议事中很可能成为宋江的潜在盟友,至少不会是坚定反对者,王伦派系在核心层的优势将大打折扣!若柴进拒绝,则显得不顾大局,寒了宋江一系和众多敬重他名声的头领之心。
柴进本人也是愕然,他下意识地看向王伦。王伦面无表情,心中急速权衡。他不能公开反对,那会显得他排挤贤才,打压柴进。此刻强行阻止,非但无效,反而会将自己与柴进刚刚建立的信任毁于一旦。
吴用见状,立刻附和:“公明哥哥此议,甚合我心!柴大官人无论名望、才德,足可胜任都头领之职!”
“俺铁牛也觉得柴大官人够意思!”李逵嚷嚷道。
花荣、戴宗等人纷纷出言支持。
一时间,忠义堂上尽是推举柴进之声。
柴进推辞不过,又见众意难却,更重要的是,宋江那句“带领众兄弟寻一条光明大道”(暗示招安)隐隐打动了他。他最终起身,对宋江及众人拱手:“蒙公明哥哥及众位兄弟如此抬爱,柴进若再推辞,便是不识抬举了!既如此,柴进暂居此位,必当竭尽所能,与众兄弟同甘共苦,不负厚望!”
“好!”宋江抚掌大笑,“今日我梁山再添一擎天之柱,实乃大喜!传令下去,山寨大庆三日!”此时的梁山,现在有六位都头领:宋江、王伦、林冲、吴用、公孙胜、柴进!都领到现在还空着一位,以待为梁山立有大功的人物,或名高望重的人物来填补这空缺!
王伦看着眼前这一幕,宋江谈笑间,不仅保下了高廉,更将柴进这枚重要的棋子拉入了对他有利的棋盘。他表面带着微笑,向柴进道贺,袖中的手却微微握紧。扈三娘在他身旁,能清晰地感受到他那一瞬间的紧绷,她悄悄伸出手,在桌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指,传递着无声的支持。
王伦回以一个安心的眼神,心中冷然:宋江,果然不愧为第一权谋家。这一回合,你赢了场面。但游戏,才刚刚开始。他看向志得意满的宋江,又看了看新任都头领、尚不知已卷入漩涡中心的柴进,眼神深邃如渊。
忠义堂内,觥筹交错,庆贺之声不绝于耳。然而,在这看似团结和睦的表象之下,因柴进的晋位,梁山的权力格局,已悄然发生了对宋江有利的倾斜。王伦与宋江的暗斗,进入了更加错综复杂的新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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