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凛冽，卷起太行山间的枯叶，在蜿蜒的官道上打着旋儿。时值靖康元年的深冬，北地的寒意格外刺骨。岳飞、牛皋、王贵、汤怀、张显五人牵着马，行走在这片刚刚易主的土地上。
大哥，你看这旗号！眼尖的汤怀指着远处关隘上飘扬的旗帜叫道。
众人抬眼望去，但见城头字大旗猎猎作响，守军衣甲鲜明，与一路行来所见宋军的颓靡之态大不相同。
岳飞点头叹道：早闻白衣秀士王伦治军有方，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河北战区虽是新附，却已显兴旺气象。
正说话间，前方尘土飞扬，一队骑兵疾驰而来。为首将领身材魁梧，手持开山斧，正是钮文忠。他远远便高声喊道：前面可是在汴京武科场扬威的岳英雄？在下钮文忠，奉柴大官人之命，特来相迎！
岳飞忙上前见礼：在下岳飞，劳烦将军远迎。
钮文忠笑道：岳英雄客气了。柴大官人早就收到王义先生书信，得知诸位英雄要来，特命我在此等候多时了！王义先生信中说，岳英雄武艺超群，更兼忠义无双，今日得见，果然气度不凡！
这番话让岳飞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想到那位在汴京结识的王义兄台，虽身份神秘，却处处为他着想，如今远在千里之外仍不忘安排周全，这份情义着实令人感动。
众人随钮文忠一路前行，不一日便到了晋阳城下。
但见这座北方雄城城高池深，守军精神抖擞，城门口查验往来行人的士卒态度严谨却不失礼貌，与汴京守军的骄横截然不同。
牛皋看得目瞪口呆，连声道：好生气派！这王伦果然有些本事，竟把城池治理得这般兴旺！
入得城来，街道宽阔整洁，商铺林立，行人面色红润，全然不见乱世中常见的惶惶之色。
钮文忠自豪地说道：自白衣秀士主政以来，轻徭薄赋，劝课农桑，整顿军备。柴大官人坐镇晋阳后，更是政通人和，这晋阳城一日比一日兴旺。
正行走间，已来到一座巍峨府邸前。但见朱门高耸，门前两排侍卫肃立，个个精神抖擞。柴进早已在门前等候，见岳飞等人到来，快步迎上前来，满面春风：
可是大闹武科场、名动天下的岳鹏举？柴某久仰大名！王义贤弟在信中对你推崇备至，今日得见，果然英雄了得！
岳飞忙率众兄弟躬身行礼：在下岳飞，拜见柴大官人。蒙大官人盛情相邀，感激不尽。
柴进亲自将五人迎入府中。转过几重院落，来到一座宽敞大厅。但见厅内早已备下丰盛酒席，更有数人已在席间等候。
柴进笑着引见：来来来，我给岳兄弟介绍我河北战区的几位兄弟。
他指着一位面容清癯、目含精光的将领道：这位是史文恭，现为河北战区军事主官。当年曾与王头领在曾头市有过一段渊源，如今同心协力，共图大业。
史文恭拱手道：久闻岳英雄大名。
接着引见一位胖大和尚：这位是鲁智深鲁大师，现为步军总指挥。原是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下提辖，因仗义杀人出家，如今在河北建功立业。
鲁智深声如洪钟：洒家最敬重好汉子！岳兄弟既得王义先生举荐，必是好汉！
又引见一位仙风道骨的道人：这位是乔道清乔先生，精通法术，现为神机营总指挥。
乔道清稽首道：贫道观岳英雄面相，乃将星临凡，他日必成大器。
随后又引见了孙安、关胜、栾廷玉等人，个个气度不凡。岳飞一一见礼，心中暗惊：不想河北竟有这许多豪杰！那白衣秀士王伦能将这些英雄收归帐下，果然非同小可。
众人分宾主落座。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烈。
鲁智深举杯道：岳兄弟，洒家敬你一杯！听说你在汴京武科场大展神威，真给咱们习武之人长脸！
岳飞忙举杯还礼：鲁大师过奖了。
关胜抚须道：关某听闻岳兄弟枪法精奇，颇得周侗老先生真传。他日有暇，定要讨教几招。
孙安笑道：岳兄弟初来，你们就要比武，岂是待客之道？来，孙某敬岳兄弟一杯，欢迎来到河北！
酒酣耳热之际，众人不免谈起河北形势。
柴进慨然道：如今河北能有这般局面，全赖王头领深谋远虑。自他主政以来，整顿吏治，发展民生，使我等有了立足之本。
史文恭点头道：确实。王头领提出的高筑墙，广积粮，缓扩张九字方略，实乃老成谋国之道。如今河北民心渐附，军力日强，皆赖此策。
乔道清微笑道：贫道曾观天象，见紫微星明，正应在王头领身上。此乃天意，非人力可违。
鲁智深大声道：洒家不懂什么天象地象，只知道王头领待弟兄们真心实意，处事公平，洒家服他！
这番话让岳飞对那位神秘的白衣秀士更加好奇。能得这许多豪杰真心拥戴，必非寻常人物。
柴进见岳飞若有所思，笑道：岳兄弟不必拘礼。王义贤弟在信中极力推崇，说你乃当世难得的将才。既然来了河北，便是自家兄弟，不必见外。
这时，酒意上涌的牛皋按捺不住，大声说道：柴大官人，各位英雄，你们是不知道！俺大哥在武科场上可是威风得紧！那日有个什么鸟小梁王柴桂，仗着宝刀宝甲，连伤数条人命，还要背后偷袭。俺大哥一怒之下，一枪就结果了那厮的性命！端的痛快！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柴进手中的酒杯的一声落在桌上，酒水溅湿了衣襟。他脸色骤变，声音发干：岳兄弟...你...你杀了柴桂？
方才还热闹非凡的宴会，瞬间鸦雀无声。史文恭、鲁智深等人面面相觑，显然都知道柴桂与柴进的关系。
**柴进心中顿时翻江倒海：**
柴桂...我那个心高气傲的堂兄！当年他执意要去争什么武状元，我说乱世将至，何必去凑那个热闹，他偏不听。我们还为此大吵一架...
虽说我们政见不合，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可终究是血脉相连的堂兄弟，小时候一同读书习武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王义贤弟特意写信举荐，这岳飞确实是难得的人才。可是...可是这杀兄之仇，让我如何自处？若是传扬出去，说我柴进盛情款待杀兄仇人，天下人会如何看我？
岳飞见状，心知不妙，忙起身解释：大官人容禀，当日情势危急，那柴桂...
柴进强自镇定地摆摆手，脸色依然苍白：岳兄弟不必多说。此事...容后再议。
然而席间气氛已大不如前。柴进虽然依旧在笑，但那笑容明显有些勉强。
这时，鲁智深大声打破沉默：洒家看那柴桂也不是什么好鸟！仗着宝甲利刃伤人，算什么本事！岳兄弟杀得好！
史文恭也冷静分析道：战场之上，各安天命。柴桂既入武科场，就当有赴死的觉悟。岳兄弟为民除害，何错之有？
关胜抚须点头：关某也听闻那柴桂在校场上滥杀无辜，岳兄弟此举实乃侠义所为。
孙安举杯道：来，孙某再敬岳兄弟一杯！大丈夫行事，但求问心无愧！
众将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表达对岳飞的支持，与柴进的沉默形成鲜明对比。这让柴进更加尴尬，只得勉强应付几句。
又饮了几杯，柴进推说身体不适，提前离席。
宴会虽在众将的周旋下勉强维持，但明眼人都看出柴进态度的变化。席散后，鲁智深拍着岳飞肩膀道：岳兄弟莫要在意，柴大官人只是一时转不过弯来。你在河北安心住下，洒家保你无事！
史文恭也道：岳英雄确是难得的人才，待柴大官人想通了，定会重用。
众将各自告辞时，态度依然热络，这让岳飞心中稍安。
柴进吩咐下人：带岳英雄他们去东跨院歇息。
这东跨院虽然干净整洁，却位置偏僻，与方才的热情接待判若两人。
牛皋不满道：方才还称兄道弟，转眼就安排到这偏僻院落，算什么待客之道？
王贵忙制止：你少说两句！柴大官人肯收留我们，已是天大的恩情。那柴桂既然是他堂兄，他心中难过也是人之常情。
岳飞默然不语，他已看出柴进态度的变化与那柴桂有关。想到王义兄台苦心安排，却因这层关系让自己陷入两难境地，心中不免惆怅。
却说此时的汴京城内，王伦在书房中来回踱步，眉宇间带着几分忧虑。
燕青轻声问道：公子可是在担心岳英雄他们？
王伦停下脚步，叹了口气：我让天罗的人传信给柴进，请他接应岳飞。柴进素来爱才，按理说不会亏待他们。只是...
公子可是担心柴大官人与那小梁王的关系？
正是。王伦眉头紧锁，我先前只顾着安排岳飞去处，却忘了柴进与柴桂乃是堂兄弟。虽说他们政见不合，但血脉亲情，终究难以割舍。
燕青闻言也凝重起来：要不要我立刻赶回河北，见机行事？
王伦沉吟片刻，忽然面色一变：不好！若柴进已知岳飞杀了柴桂，以他的性格，虽不会加害岳飞，但难免心存芥蒂。岳飞性子刚烈，必不会久留。
他果断道：你即刻动身，务必赶在事情不可挽回之前见到柴进。若他已得知真相，你要尽力斡旋，切莫让双方产生嫌隙。
小人明白！燕青领命，当即收拾行装，快马加鞭赶往河北。
然而世事难料，就在燕青日夜兼程赶路之时，岳飞在柴府中的处境已然发生变化。
次日清晨，岳飞等人起身后，却不见柴进前来。只有管家送来早餐，态度恭敬却疏远。
倒是鲁智深、史文恭等人不时前来探望，态度依然热情。鲁智深更是直言：岳兄弟放心，柴大官人只是一时想不开。洒家已和几位兄弟商量好了，定要在柴大官人面前为你分说！
然而一连三日，柴进都避而不见。这日午后，牛皋在院中练武时，听得两个路过仆役窃窃私语：
听说那岳飞行刺了小梁王，如今大官人正为难呢...
可不是嘛，毕竟是亲堂兄，这杀兄之仇...
牛皋勃然大怒，就要上前理论，被王贵死死拉住。
岳飞在窗内听得真切，长叹一声，已然明白柴进心结难解。
就在第四日清晨，燕青终于赶到了晋阳。他不及休息，立即求见柴进。
一见柴进面色，燕青就知来晚了一步。
燕青兄弟怎么突然来了？柴进强打精神问道。
燕青斟酌着词句：公子担心岳英雄初来乍到，特命我回来看看。不知岳英雄他们...
柴进长叹一声，将事情经过说了。燕青心中暗叫不好，忙道：大官人，那柴桂在校场上滥杀无辜，岳英雄实在是为民除害啊！柴桂之死，实乃咎由自取！
我明白。柴进苦笑，只是...毕竟是血脉相连的堂兄。这几日我思前想后，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岳飞。若是热情相待，对不起死去的堂兄；若是冷眼相看，又对不起王义贤弟的托付和岳飞的才能。
燕青急道：可否让我先见见岳英雄？
也罢。柴进点头，你去东跨院吧。
燕青来到东跨院时，却见院内空无一人，只桌案上留着一封书信。展开一看，却是岳飞的辞别信：
蒙大官人盛情款待，感激不尽。然鹏举自知给大官人添了烦恼，心中不安。大丈夫立于天地间，岂能因一身之故，令恩人为难？王义兄台处，烦请转达岳飞感激之情。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字迹苍劲有力，却透着一股决绝。
燕青跌足长叹：还是晚了一步！他急忙回报柴进。
柴进看过岳飞留下的信，久久不语，面上掠过一丝复杂神色。
**柴进心中其实颇为后悔：** 岳兄弟确实是难得的人才，我这般态度，怕是寒了他的心。只是...这心中芥蒂，实在难以消除。他这一走，倒是解了我的两难处境，却辜负了王义贤弟的托付。
这时，鲁智深、史文恭等人闻讯赶来。鲁智深大声道：大官人，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岳兄弟这等英雄，你怎能让他受这等委屈！
史文恭也道：可惜了这将才。若能在河北效力，必是我军一员虎将。
柴进苦笑不语，只是挥手让众人退下。
燕青见事已至此，只得告辞。他快马加鞭赶回汴京，将情况禀报王伦。
王伦听罢，扼腕叹息：果然还是发生了。这事怪我考虑不周，竟忘了柴进与柴桂的这层关系。
**王伦心中自责：** 我自以为算无遗策，却忘了人心最难揣测。柴进虽然侠义，但兄弟之情终究难以割舍。这下反倒让岳飞受了委屈。
燕青劝道：公子不必自责，此事谁也无法预料。
王伦摇头苦笑：只可惜了岳飞这等人才。经此一事，他怕是更要独自面对重重艰险了。
此时，岳飞五人已经走出数十里外。寒风呼啸，卷起漫天雪花。
牛皋还在愤愤不平：那柴进好没道理！前恭后倨，让人不齿！
王贵叹道：也怪不得他。毕竟是杀兄之仇，他能容我们在府中住这几日，已算难得了。
汤怀道：只是辜负了王义先生的一番苦心安排。
张显接口：不知王义先生知道此事，会作何想。
岳飞望着漫天风雪，神色坚毅：天下之大，岂无英雄用武之地？王义兄台的恩情，岳飞永世不忘。他日若有缘再见，定当报答。
只是他心中，对那位远在汴京却始终牵挂着他的王义兄台，更多了几分感激与怀念。
而这一切的阴差阳错，都在命运的织机上，缓缓织就着未来的图景。谁也不会想到，这一次的分别，反而为将来更大的机缘埋下了伏笔。
与此同时，在晋阳城的柴府书房内，柴进独自对灯枯坐。桌上摊着王义的来信和岳飞的辞别信，两封信并排而放，仿佛在诉说着他内心的矛盾。
鲁智深推门而入，大声道：大官人，不是洒家说你，这般对待英雄好汉，岂是待客之道？
史文恭跟在后面，冷静分析：岳飞行事光明磊落，确实是难得的人才。大官人因私废公，恐失天下英雄之心。
柴进长叹一声：二位兄弟不必多说，柴某心中有数。他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轻声道：岳鹏举，但愿他日相逢，你我能以真面目相对，不再受这身份之累。
窗外，北风呼啸，卷起千堆雪，将这个冬天的故事，深深埋藏。而在河北众将心中，对岳飞这位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的英雄，却多了一份敬重与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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