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玄黄码”如同一柄无情的手术刀,精准地剜去了漕运粮储体系中的一大块腐肉,十二颗州县官员的人头落地,血淋淋地警示着四方。朝堂之上,严党势力再度遭受重创,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雨将至前的闷雷。然而,所有人都清楚,这远非终结。真正的风暴核心,始终围绕着那个悬而未决、牵动着帝国根基的巨政——摊丁入亩。
这一日的朝会,注定不会平静。奉天殿内,文武百官肃立,空气凝滞得仿佛能拧出水来。高踞御座的嘉靖帝,面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烦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龙椅扶手,目光偶尔扫过丹墀下那悬浮的、光影流转的水晶沙盘。沙盘上,代表江南税赋数据的光流依旧紊乱刺眼,如同一道未曾愈合的丑陋伤疤。
户部尚书方钝,硬着头皮出列,奏报江南清丈田亩及“数据清洗”的初步结果。当那“十万空户”、“二十万顷黑田”的天文数字再次被当庭念出时,殿内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吸气声。尽管早有风闻,但如此骇人听闻的数额被正式确认,依旧带来了巨大的冲击。
方钝念罢,冷汗已湿透重衣,伏地不敢起身。接下来,就该是议那最难的一步——如何将这些清丈出的田亩与人丁对应,如何将“摊丁入亩”从纸面的方略,变为落地的雷霆。
严党残余的官员们交换着眼神,紧张地等待着首领的信号。尽管严嵩称病,严世蕃闭门,但他们的势力仍在。果然,一位御史率先发难,出列高声奏道:
“陛下!摊丁入亩,动摇国本,万万不可操切啊!”他声音悲愤,仿佛心怀天下苍生,“清丈田亩已闹得江南鸡犬不宁,民怨沸腾!若再强行推行新法,重新厘定赋役,无异于竭泽而渔,杀鸡取卵!必将激起民变,毁我大明江山社稷!此非改革,实为祸国!臣泣血恳请陛下,收回成命,暂缓此议!”
“臣附议!” “臣附议!” 数名严党官员立刻出列附和,言辞激烈,将“摊丁入亩”描绘成一场足以亡国的灾难。他们不敢直接否认清丈出的问题,转而攻击改革的“过程”和“可能”的后果,试图以“维稳”为名,将新政无限期拖延下去,直至不了了之。这是他们惯用的伎俩。
龙椅上,嘉靖帝的眉头越皱越紧。这些陈词滥调他早已听腻,尤其是刚刚经历过粮票贪腐大案,他对这些打着“为民请命”旗号、实则包藏祸心的言论,厌恶到了极点。
就在殿内气氛愈发紧张,眼看又要陷入无谓争吵之时,次辅徐阶,缓缓出列了。他依旧是那副老成持重、忧国忧民的模样,声音温和却清晰地压过了那些嘈杂:
“陛下,诸位同僚。摊丁入亩,乃均平赋役、固本安邦之良策,势在必行。然则,方才几位大人所言,亦不无道理。江南乃至天下,情势复杂,若骤然全面推行,恐胥吏执行走样,豪强阻挠生事,反失陛下爱民之心。”
他话锋一转,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老臣近日观黄侍郎于京畿试行风车、水轮等惠民工器,之法颇有所得。其不急于全面铺开,而是择地试点,小范围验证,收集实效,完善细则,待成熟之后,再徐徐图之。此乃老成稳妥之道。”
严党官员们一愣,徐阶这话…像是在帮他们?但紧接着,徐阶的下一句话,就让他们的心沉了下去。
“故,老臣愚见,摊丁入亩新法,或可效此‘试点’之法。”徐阶面向御座,躬身奏道,“请于江南赋役最重、兼并最烈、数据亦相对初步厘清之苏州府吴县、松江府华亭县、常州府武进县、镇江府丹徒县,此四县之地,先行试行摊丁入亩新法。”
“于此四县,朝廷可派驻精干专员,严格监督执行。一切新法细则,皆于此四县先行实践。其成效如何,弊端几何,百姓反应,赋税增减,皆可细致观测,详细记录,形成‘试点报告’。”他特意加重了“报告”二字,目光似乎若有若无地瞥了一眼那水晶沙盘。
“若试点成功,成效显着,则可将此四县之成功经验,梳理成章,形成定制,逐步推广全国,则阻力大减,水到渠成。若…若确有未尽之处,亦可限于四县,随时调整,甚至暂停,而不至于动摇天下大局。此乃‘灰度发布’,进退有据,风险可控。伏乞陛下圣裁!”
徐阶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有理有据!他完全赞同推行新法,只是强调要“稳妥”,要“试点”。这既迎合了皇帝改革的心思,又看似采纳了“反对派”关于谨慎的建言,更巧妙地将小满那套“技术试点”的逻辑,运用到了国家大政上,提出了“灰度发布”这个让嘉靖帝觉得既新颖又“科学”的概念!
尤其是“试点报告”这个词,精准地搔到了嘉靖帝的痒处。皇帝最近沉迷“监控台”,最喜欢的就是各种“数据”和“报告”。将复杂的国政,变成可以观察、可以测量、可以调整的“试点项目”,这太符合他“管理员”的审美了!
严党官员们顿时傻眼了!徐阶这老狐狸,竟然来这一手!表示反对?那就是反对“稳妥”,反对“试点”,显得自己胡搅蛮缠!表示同意?那岂不是眼睁睁看着新政在四个县落地生根?一旦试点成功,全面推广就将无法阻挡!
“陛下!不可!”另一个严党官员急忙出列,“徐阁老所言虽听起来稳妥,然则试点四县,亦是数十万生灵!岂能轻易作为试验之场?新法若有差池,四县百姓首当其冲,何其不公!此非仁政所为!”
“试验之场?不公?”一个清朗而冰冷的声音响起。小满出列了。他并未看那官员,而是直接面向御座,拱手道:“陛下,臣恰有一问,欲请教这位大人。”
他缓缓转身,目光如电,射向那名严党官员:“去年,山东东阿、河南滑县、直隶顺德等十二州县,贪官污吏勾结,伪造粮票,冒领国库粮储,共计贪墨漕粮、常平仓粮达四十八万七千余石!依市价折算,可购糙米超过六十万石!”他精准地报出了刚刚结案的数据。
“臣请问,”小满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冰锥刺入每个人的耳膜,“这六十万石粮食,若按每日口粮计,够刚才徐阁老所提江南四县之全部百姓,吃上多久?”
他根本不等对方回答,直接给出了答案,每一个字都砸得地动山摇:
“足够他们吃上整整三年还有余!”
殿内死寂!落针可闻!
小满的目光扫过那些面如土色的严党官员,最后回到御座,声音沉凝如铁:“贪官污吏挥霍国家粮储,中饱私囊时,无人站出来说‘不公’!如今朝廷欲革除积弊,推行良法,挑选数县试点,以求万全,反倒有人跳出来忧心‘百姓受苦’、‘试验不公’?试问,这究竟是真的心系百姓,还是心系那些再也无法从旧弊中捞取好处的蛀虫?!”
“陛下!”小满躬身,声音斩钉截铁,“徐阁老‘灰度发布’,试点先行之策,老成谋国,臣附议!唯有如此,方能以最小代价,验证新法,堵住所有反对者之口!请陛下明断!”
“臣附议!” “臣附议!” 清流官员们立刻反应过来,纷纷出列支持。形势瞬间逆转!
嘉靖帝的脸色早已阴沉如水。小满那“够吃三年”的对比,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那些道貌岸然的反对者脸上,也抽在了他的耳边!是啊,贪墨的时候不见你们喊不公,现在要做事了,倒拿百姓当幌子!
他越想越气,猛地一拍龙椅,指着刚才那个跳出来反对的严党官员,厉声喝道:
“听见没有?!去年你们的人贪的粮,够四县百姓吃三年!三年!现在跟朕谈折腾?谈不公?!朕看你们就是见不得朝廷好!见不得朕的‘云’干净!”
皇帝盛怒之下,竟直接撕破了脸皮,将“你们的人”都吼了出来!那官员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陛下息怒!臣…臣失言!臣愚钝!”
“滚下去!”嘉靖帝厌恶地挥挥手,如同驱赶苍蝇。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徐阶和小满身上,做出了决断:
“准徐卿所奏!摊丁入亩新法,即于苏、松、常、镇四县,先行试点!着户部、都察院选派干员,组成‘试点督察司’,驻跸四县,严格推行,细致记录!朕要亲眼看到‘试点报告’!再有敢以虚言阻挠新政者,严惩不贷!”
“陛下圣明!”
朝会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结束。徐阶垂着眼睑,缓步走出奉天殿,无人能看清他眼中深藏的神色。小满跟在他身后不远,目光锐利,他知道,徐阶这“灰度发布”的阳谋,成功地将新政推入了实践阶段,但也将最复杂、最危险的执行层面,摆上了台面。
严党官员们面如死灰,如丧考妣。他们知道,试点一旦开始,就如同堤坝开了一个口子,再想堵上,就难了。
而在那高高的龙椅上,嘉靖帝看着沙盘上被特意标注出来的、代表江南四县的光点,眼中流露出一种近乎实验者般的兴趣。对他而言,这四县,似乎真的成了他庞大“云端系统”中,第一个进行“版本更新”的“测试区”。
“灰度发布…”他喃喃自语,嘴角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徐华亭,倒是会找词儿。”
然而,无论是徐阶的“老成谋国”,还是嘉靖的“管理员兴趣”,都无法掩盖一个事实:江南四县,即将成为新旧势力交锋的最前沿血磨盘。那里的百姓,在摆脱“幽灵赋役”的同时,也注定要率先承受改革阵痛与旧势力反扑的双重碾压。
小满走出宫门,望着南方。他知道,自己的下一站,就是那里。笔记本屏幕上,那冰冷的倒计时,无声地跳动了一下。时间,越来越紧了。他必须在这有限的时日内,让这“试点”见到真正的成效,否则,一切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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