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虏堡大捷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在凛冽的朔风中飞速传遍了九边,也吹入了紫禁城。堡寨前方那片被铅弹与鲜血浸透的土地,以及堆积如山的蒙古人尸体,成为了棱堡与火枪方阵最血腥也最有力的证言。朝堂之上,此前那些对新法、对靡费钱粮修筑“奇技淫巧”之堡的汹汹非议,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瞬间噤声。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更加复杂、也更加灼热的目光,投向了京西兵器厂,投向了那个站在这一切变革源头的年轻人——小满。
然而,身处风暴眼中心的小满,却异常平静。他没有沉浸于胜利的欢呼,也没有去应对那些或明或暗的恭维与试探。捷报传来的第三日,他便将自己关在了兵器厂那间堆满图纸和物料账簿的值房内,对着墙上那幅巨大的《镇虏堡防御体系及战后勘验图》,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窗外是冬日惨白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布满灰尘的空气里切割出几道清晰的光柱。小满的手中,没有朱笔,也没有用来起草奏章的青藤纸,只有一截普通的炭笔,和几张摊开的、写满了奇怪符号与分栏文字的宣纸。
那纸上,赫然画着四个醒目的方框,分别标注着:
【S】 其下罗列:
· 棱堡交叉火力体系验证有效,对骑兵压制力极强。
· 标准化火枪与定装弹药在持续作战中可靠性高,互换性好。
· “质量追溯系统”保障了军械质量,战时无一因自身瑕疵炸膛。
· 新式指挥体系(依托“千里眼符”与旗号)反应迅捷,调度有序。
【w】 其下罗列:
· 火枪射速仍显不足,尤其敌军近身时,缺乏可靠近战衔接。
· 火炮数量及威力有限,难以对敌远程投石器械及密集阵型进行有效反制。
· 堡内仓储、尤其是火药防潮措施有待加强,部分火药受潮影响使用。
· 新兵操练时间短,面对惨烈战况时心理承受能力与应变能力不足。
【o】 其下罗列:
· 此战大捷,朝野对新法信心大增,后续推广阻力减小。
· 北虏受此重挫,短期内大规模犯边可能性降低,赢得宝贵发展时间。
· 军工体系初步成熟,工匠技艺提升,可尝试技术外溢。
· 可借势将部分军工产能转向民生,缓解国库压力,争取更广泛支持。
【t】 其下罗列:
· 严党余孽及守旧势力虽暂偃旗息鼓,然恨意未消,恐暗中更为激烈的反扑。
· 北虏经此一败,必研究应对之策,下次再来,恐非旧日吴下阿蒙。
· 军工体系扩张,对银钱、原料(尤以优质铁料、硝石为甚)需求激增,若供应链不稳,易受制于人。
· 陛下态度……天威难测,今日之眷顾,未必非明日之雷霆。
炭笔在“w”与“t”的区域下重重勾勒。小满的目光,尤其停留在“火枪射速”、“近战衔接”、“银钱原料”这几行字上。他知道,一场战役的胜利,并不能掩盖体系性的脆弱。大明的沉疴,绝非一两件新式武器、一两座坚固堡垒所能根除。军工就像是一个被强行注入营养、催生出的巨大器官,若不能与帝国这具孱弱身躯的其他部分产生良性互动,反而可能因为消耗过大而拖垮整体。
他的指尖,最终点在了“o”下的那一行——“军工体系初步成熟,工匠技艺提升,可尝试技术外溢。”
一个念头,如同在阴霾中透出的一线天光,逐渐清晰起来。
军工,为何不能带动民用?
数日后,一份由小满主笔,徐琨联署,经由内阁次辅徐阶呈送的密奏,摆在了嘉靖皇帝的御案之上。这份奏疏,在详细禀报了镇虏堡战役得失(隐去了Swot分析的形式,但内容悉数涵盖)之后,笔锋一转,提出了一个看似与兵事毫不相干、却又息息相关的计划——
“工部主事臣小满、督造臣徐琨谨奏:为恳请以军工余力兼营民械,以固国本、以实边储事……”
“……今兵器厂所聚良匠数千,冶铁高炉日夜不休,所出精铁胜于往昔。然军器制造有其定数,工匠闲时亦多。若使余力空置,不惟虚耗钱粮,亦恐匠技生疏。臣等愚见,莫若因势利导,于军工之余,分其力以铸民用之器。”
“其一,可令钢铁厂于完成军械胚料之余,以其标准之法,量产农具,如犁铧、锄镐、镰刀之属。其钢口之利、形制之规,远胜市售粗劣之器,可使农夫事半而功倍,增垦殖之效。”
“其二,可拨遣部分熟练匠人,专司铸造铁锅、铁壶等民生必需之物。其材厚实,不易穿漏,可解边民及内地贫户日常之需。”
奏疏中并未空谈道理,而是附上了详细的账目测算。表明此举非但不会增加国库负担,反而可通过出售优质农具、铁锅等物,收回部分成本,甚至略有盈余,以充军工之用。更重要的是,此举可稳定工匠队伍,使其无闲散失业之忧,精进技艺,一旦战事再起,可迅速转入军器生产。同时,优质铁器输入民间,可提升农耕效率,间接充实边储粮秣,此乃“藏兵于农”、“寓军于工”之深意。
奏疏最后写道:“……如此,则军工非徒耗国之虚肿,反成滋养万民之血脉。兵强与民富,本为一事之两面,不可割裂。若得施行,北疆之烽燧可靖,闾阎之生机亦可复也。”
谨身殿内,檀香依旧。
嘉靖皇帝斜倚在软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听着司礼监太监用那特有的、不带感情的声调,慢条斯理地诵读着这份奏疏。他的手指,依旧习惯性地捻动着那串玉如意流珠,只是速度比平日更慢了几分。
徐阶垂手立在下方,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却远不如表面这般平静。他知道,这份奏疏,触及的不仅仅是兵工,更是整个帝国的经济模式和资源配置。其背后隐含的,是将国家力量介入民生、以标准化工业化生产影响传统经济格局的惊天构想。
龙椅上的皇帝,久久没有说话。殿内只有太监诵读完毕后,那余音袅袅的寂静。
许久,嘉靖才微微抬了抬眼皮,目光扫过徐阶,又似乎穿过了他,望向虚无处。
“兼营民械……”他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语气听不出喜怒,“以军工之余力,滋养民生……小满此人,心思倒是活络。”
他顿了顿,手指停住流珠:“只是,这铁锅、农具之利,向来是民间窑户、铁匠衣食所系。朝廷插手,与民争利,恐非善政。再者,工匠转产,若耽误差役,又当如何?”
徐阶心中凛然,知道皇帝一眼便看到了最关键的利益冲突和潜在风险。他连忙躬身道:“陛下圣虑周详。然小满此议,重在‘余力’与‘兼营’,并非全然转向。其所产之物,亦非无偿给予,而是平价发卖,取其利以补军工,实则于国于民两便。至于民间匠户,或可吸纳其精良者入厂,或可令其承揽部分非核心工序,亦是一条活路。总比让其困守陋巷,打造些不堪用之器,于国无益要好。”
嘉靖不置可否,又闭上了眼睛,仿佛在权衡,又仿佛只是在养神。
就在徐阶以为今日不会有结果时,嘉靖却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又有着决断的意味:
“准其所奏。着京西兵器厂,试行于官营钢铁厂兼造农具,拨匠百人,试制铁锅。所出之物,由户部核定价格,于北疆诸卫所及官仓辖下发售,所得款项,专款用于军工物料采买。一应细节,由工部与户部议定章程,报朕知晓。”
他挥了挥手,示意徐阶可以退下了。就在徐阶躬身欲退时,嘉靖又仿佛自言自语般地低语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但愿此子……真能为我大明,铸就不止于兵戈之利……”
徐阶脚步一顿,心中巨震,不敢多言,悄然退出了大殿。
消息传回京西兵器厂,引起了不小的波澜。工匠们议论纷纷,有的觉得新奇,有的担心耽误了正途,也有的看到了其中可能带来的额外收入和技艺磨练的机会。
小满接到谕令,脸上并无太多得色。他知道,这仅仅是第一步,一个狭窄的试点。真正的挑战,在于如何将这件事做好,做出成效,让所有人看到其价值。
他立刻行动起来,召集相关的工匠头领,挑选适合制作农具和铁锅的匠人,重新规划部分高炉和工坊的生产节奏,设计标准化的犁铧、铁锅模具……
高大的水轮依旧带动着锻锤起落,只是那富有节奏的撞击声,不再仅仅是为了锻造杀人的利器,也开始尝试敲打出耕耘土地的犁铧,和烹煮食物的铁锅。火星飞溅中,一股微弱却坚韧的生机,开始在这座庞大的帝国兵工厂内,悄然萌发。
小满站在喧闹的工棚入口,看着那被投入模具的通红铁水,仿佛看到了某种可能性,正从这炽热的熔流中,慢慢凝聚成型。
前路依旧艰难,但至少,一个全新的循环,开始了。它是否能真正滋养这个帝国,尚未可知。但不变革,则唯有在僵化中慢慢腐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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