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二十三年的秋风掠过北京城,吹得落叶在青石街上打着旋儿。徐府后院的书房里,七十一岁的徐阶刚写完一幅《归去来兮辞》的条幅,手腕微酸,便搁下了笔。
致仕三年,这位三朝元老、前内阁首辅终于过上了他向往已久的田园生活——如果京城二环内的五进大宅能算“田园”的话。
“老爷,通政司又送文书来了。”老仆徐福捧着个紫檀木匣,小心翼翼地放在书案上。
徐阶皱了皱眉:“老夫已致仕,朝中文书怎还往这儿送?”
“说是...小满大人的新政条陈,陛下嘱咐送来请老爷‘把把关’。”徐福压低声音,“这三个月,已是第七回了。”
徐阶揭开木匣,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份奏折抄本,封面清一色用馆阁体写着“新政试行案”,落款都是“太子侍读、工部员外郎臣小满谨奏”。
他抽出一份,展开。熟悉的公文格式,内容却令人瞠目:
```
【项目名称】江南织造局数字化转型一期
【项目背景】当前织造局生产效率低下,品控依赖老师傅经验...
【目标】实现生产效率提升30%,次品率下降20%
【实施步骤】
1. 在苏州、松江两局试点新式记账法(详见附件一)
2. 培训工匠使用标准化生产手册(附件二)
3. 引入质量抽检算法(附件三)
【风险控制】
- 若试点局三月内产量下降超10%,立即暂停
- 若工匠抵触情绪过高,启动b方案(渐进式改革)
【所需资源】白银八千两,熟悉算学官吏十名...
```
徐阶花白的长眉挑了起来。“数字化转型”?“风险控制”?“b方案”?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每个字都认识,连成句子却像天书。
他拿起朱笔——那是他任首辅时批阅奏章用的,致仕时特地向嘉靖请旨留作纪念——在“数字化转型”旁批了一行小字:
“词甚新异,意恐难明。何不直言‘改良织造之法’?”
继续往下看,越看越心惊。这小满不仅提出要在织造局推行“标准化生产”,还要建立“数据驱动的决策机制”,甚至建议每个工匠每日产量“上墙公示,激励先进”。
徐阶的朱笔停在空中。多年宦海沉浮养成的政治嗅觉告诉他:这些东西若真推行开来,掀起的风浪不会比当年张居正的“考成法”小。
他翻到第二份奏折,是关于税制改革的:
```
【提案】推行累进田赋征收算法
【核心逻辑】
若 田产少于十亩
则 税率3%
若 田产十亩至百亩
则 税率5%
若 田产百亩以上
则 税率8%且启动土地来源核查
【试点建议】先选一府试行,收集数据,优化参数
【预期阻力】地主乡绅或强烈反对,需准备舆论引导方案
```
“胡闹!”徐阶忍不住出声。
老仆徐福探头:“老爷?”
“没事。”徐阶摆摆手,盯着那份税改方案,朱笔在“累进”二字上点了又点。他想起嘉靖初年的“一条鞭法”改革,想起因此引发的江南民变,想起自己为平息事端熬白的头发。
沉思良久,他在奏折末尾空白处写道:
“算法甚工,然人情未计。江南田亩多诡寄、投献,册载十亩实有百亩者众。若骤行此法,恐生大乱。建议先于北方选一县试之,徐徐图之。”
写罢,他意犹未尽,又加了一句这个时代不该出现的话:
“此处改革力度过大,建议先灰度发布。”
“灰度发布”——这是小满上次来访时,向他解释“渐进式改革”用的词。意思是新政策不一下子全面推开,而是先选一小部分人试用,收集反馈,逐步扩大范围。徐阶当时觉得这比喻精妙:新政如布染,由灰及黑,渐次深沉。
批完税改奏折,徐阶揉了揉眉心,取出第三份。这份更离谱,是关于官员考核的:
```
【系统设计】基于多维度的官员绩效评估体系
【考核维度】
- 民生改善指数(赋税完成率、治安案件下降率等)
- 经济发展指标(市集数量增长、商户新增等)
- 创新实践分(推行新政效果、提出改良建议等)
【实施建议】
1. 第一年只记录不考核,让官员适应
2. 第二年权重设为30%,与传统考功法并行
3. 第三年视情况提高权重至50%
【备注】避免‘唯数据论’,保留上官主观评价权重30%
```
徐阶看着那些陌生的术语,眼前却浮现出嘉靖二十年他还在内阁时的情景。那时严嵩虽倒,余党未清,朝中派系林立。若当时有这套“多维考核”,或许很多能臣就不会因为站错队而被埋没,很多庸官也不会因为攀附得当而步步高升。
但他也清楚,这套体系太理想了。“民生改善指数”怎么算?“治安案件下降率”——难道要鼓励地方官瞒报案件?至于“创新实践分”,更是给了上官徇私的借口:说你好你就好,不好也好。
徐阶提起朱笔,这次写得格外慎重:
“体系甚善,然有三虑:一虑数据造假,二虑标准不一,三虑执行走样。可先于翰林院、国子监等清贵衙门试行,此类地方功名心重而实务少,纵有偏差亦不至害民。待模式成熟,再推及地方。”
他顿了顿,想起小满常说的“快速迭代”,又补充道:
“试行期间,每月收集反馈,每季调整一次考核细则。勿求一步完善,但求日日精进。”
窗外日头西斜,徐阶批完了第五份奏折。老仆进来添茶,见他对着满纸朱批出神,轻声问:“老爷,这位小满大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这些奏折读着不像公文,倒像...”
“像天书?”徐阶苦笑,“可这天书里,藏着治国的大道理。”
他想起三个月前第一次见小满的情景。那日他正在后院侍弄菊花,门房通报有客来访,递上的名帖写着“晚生小满”。徐阶本欲推辞,却见名帖背面用蝇头小楷写了一行字:“欲问严嵩倒后,何以治国?”
这句话戳中了徐阶的心事。严嵩倒台是他政治生涯的巅峰,但之后的烂摊子,他用了整整三年才勉强理顺。于是他见了这个小满——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目光清澈却深不见底。
那场谈话持续了两个时辰。小满说的很多东西他都听不懂,但核心思想他明白了:治国不能只靠圣贤书和个人经验,要有系统的方法,要收集信息、分析数据、小步试错、快速调整。
“徐阁老可知工匠如何造钟?”小满当时问,“不是一次成型,而是先做齿轮,调试;再做发条,调试;最后组装,再调试。治国亦然,一项新政就如一台新钟,需边造边调。”
徐阶被这个比喻说服了。所以他虽然致仕,却答应为小满的新政“把关”——用他四十年宦海沉浮积攒的政治智慧,为这些充满理想却可能稚嫩的想法,裹上一层保护膜。
“老爷,该用晚膳了。”徐福再次提醒。
“再等等。”徐阶翻开第六份奏折,这是关于驿传系统改革的。小满提出要建立“全国信息网络”,改革驿站为“信息中转站”,并引入“优先级传递机制”:加急文书八百里,普通文书四百里,寻常邸报二百里。
徐阶眼睛一亮。这个他懂!嘉靖二十一年西北军情紧急,就因为驿传混乱,延误了三天才到京城,差点误了大事。他在奏折上批道:
“此议甚佳。然需注意:一、驿站改革牵扯驿卒生计,需妥善安置;二、优先级如何判定需明确细则,防地方官滥用加急;三、可先于九边试行,军情最重时效。”
批到这里,徐阶忽然想起什么,在最后加上一句看似无关的话:
“宣府总兵马芳,性直而重诺。若于彼处试点,可保执行不走样。”
这是他为小满上的另一课:好的政策要有对的人执行。马芳是他旧部,他知道这人或许不懂什么“信息网络”,但只要答应的事,一定会全力以赴。
夜深了,徐福点亮书房四角的烛台。徐阶终于批完最后一本——关于设立“算学馆”培养精通数理官吏的提案。他在“培养周期”旁批注:
“三年太长,朝局变幻莫测。可设‘速成班’,六月为期,专教实用算法。另,须重品德考核,防小人以术谋私。”
放下朱笔时,徐阶的手在微微发抖。不是累,是兴奋。他仿佛回到了三十年前,刚入翰林院时的自己,满心想着要革除弊政、振兴朝纲。那些热血后来被权谋磨平了,被党争消磨了,被帝王心术冷却了。
但在这个秋夜,在满纸朱批中,那点火苗又悄悄燃了起来。
“徐福。”
“老奴在。”
“把这些批注连夜抄录一份,原件明日送回通政司。”徐阶顿了顿,“抄录时...把老夫那些大白话修饰修饰,但要保留原意。”
“老爷的意思是...”
“就说‘灰度发布’改为‘渐次推行’,‘快速迭代’改为‘循序改进’,‘b方案’改为‘备用之策’...”徐阶笑了笑,“总得让朝中那些老学究看得懂。”
徐福应声退下。书房里只剩下徐阶一人。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棂,深秋的寒气涌进来,让他精神一振。
远处紫禁城的轮廓在夜色中依稀可见。那里,年轻的小满大概还在挑灯夜战,写着他那些“天书”般的奏折。那里,太子朱载坖或许正在学习如何用“逻辑思维”分析国事。那里,深居西苑的嘉靖皇帝,可能正通过司礼监的禀报,注视着这一切。
徐阶忽然明白,陛下为什么要把这些奏折送给他批阅。不是真的需要他的意见,而是要通过他的手,给这些激进的想法加上一道保险——一道由老成谋国者提供的、充满政治智慧的保险。
“后生可畏啊。”他轻声自语。
但后生也需要前人掌灯。他的朱批,就是那盏灯——既照亮前路可能有的坑洼,也温暖那些可能太过锋利的棱角。
三天后,批注回到小满手中。年轻的侍读官在工部值房里,一字一句读着徐阶的朱批,时而皱眉,时而恍然,最后长舒一口气。
他抽出那份税改奏折,看着“灰度发布”四个字,笑了。然后提笔,在徐阶批注旁恭敬地写道:
“学生受教。谨遵‘渐次推行’之训,已修改方案:先选顺天府大兴县试点,样本量减半,观察期延长至一年。”
写罢,他望向徐府的方向,深深一揖。
那一老一少,虽未见面,却在这字里行间完成了一场跨越年龄与时代的对话。老阁老的智慧如陈年佳酿,醇厚绵长;年轻人的锐气如新淬刀锋,寒光逼人。而当这两者相遇,竟意外地调和出一种全新的可能——
一种既尊重传统又面向未来,既胸怀理想又脚踏实地的治国之道。
紫禁城的钟声又一次响起,夜还很长。但有些人已经看到,东方的天际,正透出第一缕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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