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中的舟山军港像幅未干的水墨画,防波堤上的锈迹在朝阳下泛着褐红。赵东生扶着指挥塔围壳,望着码头斑驳的龙门吊——那还是五十年代苏联援助的老家伙,钢丝绳上缠着的尼龙绳补丁在海风中飘摇如幡。
左舵五,双车微速。他沙哑的嗓音惊飞了桅杆上的海鸥。357号拖着漏油的航迹缓缓靠岸,消音瓦剥落处露出青灰色的底漆,像条遍体鳞伤的巨鲸匍匐在浅滩。
顾德华第一个跳上码头,作战靴踩进柴油与海藻混合的泥浆里。他摸着潜艇外壳的弹痕,突然发现裂缝里嵌着片p-3c的蒙皮残片。这帮畜生贴得够近啊。他苦笑着扯下残片,金属边缘在掌心割出血线。
维修连长带着队伍小跑过来,手里拎着的工具箱还是六十年代产的绿漆铁皮箱。赵东生看着他们用竹梯搭在耐压壳体上,突然想起褚少友说过:咱这潜艇补丁撂补丁,都快成百衲衣了。
轮机舱里,老陈正用搪瓷缸舀着渗进的污水。他突然踢到个锈蚀的阀门手轮,捡起来发现背面刻着大连1983——这是他刚入伍时参与建造的第一艘潜艇的备件。这玩意儿比咱艇上八成设备都年轻。他苦笑着把手轮揣进兜里,像收起某个时代的遗物。
炊事班送来姜汤时,赵东生正盯着海图室墙上的世界地图。代表某国第七舰队的红箭头仍戳在东海中央,而舟山港的蓝旗已经褪成淡灰。他突然抓起红蓝铅笔,在褚少友最后标注的疑点处重重画圈,木屑簌簌落在地图下方的铁皮柜上——那里码着十二本维修日志,封皮都用输液胶布粘着。
顾德华在整理褚少友床铺时,从枕套里摸出个铁皮盒。生锈的盒盖上印着淮安糖果厂字样,里面装着三颗大白兔奶糖、半截铅笔和叠成方胜的探亲假条。假条背面画着歪歪扭扭的潜艇,烟囱里飘出的烟圈化成运河上的拱桥。
码头上突然响起汽笛,新服役的驱护舰正在试航。赵东生望着那艘闪着新漆反光的战舰,突然发现357号的消声瓦在阳光下竟像龙鳞般翕张——那是无数次补焊留下的鱼鳞纹。他摸出褚少友刻着的防滑纹碎片,轻轻按在指挥塔锈迹斑斑的铆钉旁。
夜色降临时,维修连开始用土法修补耐压壳体。老陈带人把烧融的铅水灌进裂缝,蒸汽裹着刺鼻的金属味弥漫码头。顾德华蹲在艇艏,就着碘钨灯给357舷号补漆,突然发现数字的勾尾藏着行小字——是褚少友用焊枪点出的生于忧患。
潮水漫过防波堤时,赵东生站在空荡荡的指挥舱。加密电台突然收到陌生频段的摩尔斯电码,破译后是串坐标:北纬30°01,东经122°06——正是褚少友封舱的位置。他摸出铁盒里最后半块奶糖含在嘴里,甜腥味混着铁锈气,酿成九十年代海军最真实的滋味。
海风掠过码头,将维修连的焊花吹成星河。357号静静伏在船坞里,等待着下一次把锈迹磨成利刃的出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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