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初雪来得比往年更安静。雪花像被揉碎的云絮，慢悠悠地覆上温泉旅馆的茅草屋顶。十六岁的山上彻也推开仓库木门时，陈年木料发出疲惫的呻吟，惊动了在梁柱间筑巢的麻雀。
父亲生前最爱的索尼录音机静静躺在角落，黑色外壳上积了层薄灰。彻也小心拂去尘埃，按下播放键。磁带缓缓转动，先是沙沙的电流声，接着传来父亲温和的嗓音：“本馆温泉含硫磺成分，对缓解疲劳颇有助益……”声音透过岁月传来，与窗外落雪的簌簌声交织成奇妙的二重奏。
“彻也——” 母亲的呼唤从主屋传来。洋子跪坐在佛龛前，线香青烟袅袅升起。她今日特意换了素色和服，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仿佛要去参加重要仪式。佛龛里新供的水晶佛像在烛光下流转着七彩光泽，那是某次法会得到的赠品。
“把客房的地板再擦一遍吧。”洋子轻声吩咐，目光扫过墙上的日历。用红笔圈出的日期旁，细密地写着“还款日”“药师寺法会”等字样。她起身时，和服下摆带起一阵风，吹动了榻榻米上散落的宣传单，上面印着“心灵研习会”的字样。
温泉池水汽氤氲。彻也跪在池边，用软布仔细擦拭青石板。温泉水特有的硫磺气息弥漫在空气里，这是他从记事起就熟悉的味道。隔壁传来住客的谈笑声，似乎是关于高尔夫球赛的闲聊。一只翠鸟掠过庭院，停在石灯笼上，羽翼抖落的雪屑在温泉里瞬间融化。
入夜后，旅馆更显寂静。彻也在账房帮母亲整理账本，计算器按键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洋子突然停下动作，望着窗外出神。远处街灯的光晕在雪地上铺开淡淡的光斑，像散落的金粉。
“你哥哥今天说想吃茶泡饭。”洋子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笑意。她从抽屉里取出一个信封，小心地数出几张纸币，“明天去市集买些好茶叶吧。”
彻也点点头，目光扫过账本上密密麻麻的数字。他知道旅馆经营不易，但母亲从不让他过多操心这些。墙角那盆文竹新抽了嫩芽，在灯下泛着浅浅的绿色。
次日清晨，雪停了。彻在庭院扫雪时，发现石阶缝里钻出了几株嫩绿的蕨类植物。融雪从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一位早起的住客正在廊下做晨操，见到彻也，热情地打招呼：“年轻人，这儿的温泉真是宝地啊！”
午后，彻也去市集采购。道路两旁的店铺陆续开门，鱼店老板正往门口摆冰块，蔬菜摊上的萝卜还带着泥土的清香。他在老字号茶铺买了煎茶，老板额外包了一小袋糖渍梅干：“给你母亲带去吧。”
返回旅馆时，洋子正在门口擦拭招牌。木质招牌上“山上温泉”的字迹虽有些褪色，却被擦得干干净净。见到彻也手里的梅干，她眼角泛起细纹：“你总是记得我爱吃这个。”
黄昏时分，温泉又迎来几位常客。雾气朦胧的浴池里，老人们闲聊着家长里短，声音随着水汽飘荡。彻也在一旁添柴火，灶膛里跳跃的火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忽明忽暗。
夜深了，最后一波客人也陆续回房休息。彻也检查完各处门窗，正要熄灯时，发现母亲还在茶室插花。洋子将一支早开的山茶插进陶瓶，斜斜的花枝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雅致。
“明天会是个好天气。”洋子轻声说，指尖轻轻抚过花瓣。窗外的雪地映着月光，将房间照得透亮。远处传来夜莺的啼叫，清脆悦耳。
彻也回到自己房间，书桌上摊开着学校课本。他翻开笔记，目光停留在昨日预习的俳句上：“初雪降，温泉烟起，岁月静好。”窗外，又飘起了细雪，无声地落在庭院里，将白日的痕迹轻轻覆盖。
这个夜晚，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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