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税务局的两辆车和劳动监察大队的一辆面包车，准时停在了红字货运站门口。
带头的是个四十多岁、戴眼镜的科长，姓郑。身后跟着六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还有两个记者模样的人扛着摄像机——一看就是来抓典型的。
刘志涛带着虹姐在门口迎接。
“郑科长，欢迎欢迎。”刘志涛上前握手。
郑科长的手很冷，握得很敷衍：“刘总，接到群众举报，你们公司涉嫌偷税漏税、非法用工。今天我们来做个例行检查，希望你配合。”
“一定配合。”刘志涛侧身，“这位是我们财务总监周虹，所有账目资料都已经准备好了。”
虹姐今天穿了一身黑色职业装，头发盘得一丝不苟，手里抱着三个厚厚的文件夹：“各位领导，会议室已经准备好了，请跟我来。”
会议室里，账本、凭证、合同摆满了长桌。
郑科长坐下，示意手下开始查账。
空气很安静，只有翻页声和键盘敲击声。
一个年轻工作人员突然抬头：“郑科，这个月的进项税发票，有两张连号。”
所有人都看向虹姐。
虹姐不慌不忙，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合同：“这是上个月我们从‘四海货站’采购的运输服务，合同金额八万六，分两次开票。
因为是同一家供应商、同一天付款，所以发票连号。这是采购合同、付款凭证、还有对方的营业执照复印件。”
她把材料推过去，条理清晰。
郑科长看了一眼，没说话。
另一个工作人员问：“你们公司员工刘志涛、张猛、侯小聪……都有刑事犯罪前科，为什么还录用？”
刘志涛开口：“法律没有规定有前科的人不能工作。
他们都已经服刑完毕，现在是合法公民。我们有正规的劳动合同、社保缴纳记录，所有员工都经过培训，遵守公司规章制度。”
他顿了顿：“而且，这些人现在工作很努力。
上个月货运站纵火案，侯小聪坐着轮椅去按火警，救了价值五十万的货。张猛带人冲进火场救人，自己二级烧伤。
这样的人，不值得给个重新做人的机会吗？”
郑科长扶了扶眼镜：“刘总，我们只是依法检查。”
“我理解。”刘志涛说，“所以我把所有材料都准备好了。领导可以慢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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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外的走廊里，黑豹带着两个押运队员在巡逻。
他的耳朵一直竖着，听着楼下的动静。
刚才税务局的人进门时，他就注意到——货运站对面街角，停着两辆面包车，车里有人。
不是警察，不是记者。
是道上的人。
“豹哥，”一个队员低声说，“四海货站那边来人了。”
黑豹看向窗外。
果然，那两辆面包车门开了，下来七八个穿着工装的男人，手里拎着钢管，晃晃悠悠地朝货运站大门走来。
“去通知涛哥吗？”
“不用。”黑豹说，“他在忙。这点事，我们能处理。”
他按了下对讲机：“所有押运队员，一楼集合。记住规矩——不主动动手，不动致命武器，全程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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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里，检查还在继续。
“郑科长，这是公司所有员工的社保缴纳明细。”虹姐又递上一份文件，“从第一个月开始，全员缴纳，没有遗漏。”
“工资发放记录呢？”
“在这里。”虹姐打开另一个文件夹，“银行代发流水、工资条、个税申报表，全部对应。”
郑科长翻看着，眉头越皱越紧。
他接到的举报信里说，红字物流是个空壳公司，账目混乱，偷税严重，还非法雇佣刑满释放人员当打手。
但眼前这些材料……太规范了。
规范得不像个刚成立几个月的物流公司。
“刘总，”郑科长终于抬起头，“你们公司的财务管理……很专业啊。谁做的？”
“周总监。”刘志涛看向虹姐，“她以前在大型企业做过财务总监，有十五年经验。”
“难怪。”郑科长合上账本，“那……”
话音未落，楼下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砰——”
像是铁门被砸的声音。
紧接着是叫骂声和打斗声。
会议室里所有人脸色一变。
那两个记者立刻扛起摄像机往外冲。
“怎么回事？”郑科长站起来。
刘志涛脸色一沉：“各位领导稍等，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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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大厅。
四海货站的八个人已经冲进来了，为首的正是昨天被黑豹缴了钢管的光头汉子。
“刘志涛呢？让他滚出来！”光头举着钢管砸在前台桌子上，“昨天不是牛逼吗？今天怎么当缩头乌龟了？”
黑豹带着十二个押运队员，在大厅中央列成一排。
所有人都穿着统一的黑色制服，戴着防刺手套，手里握着伸缩警棍——没展开。
“这里是红字物流，正在接受政府部门检查。”黑豹声音平静，“请你们离开。”
“离开？”光头笑了，“老子今天就是来砸场子的！兄弟们，给我砸！”
八个人冲了上来。
黑豹没动。
直到第一个人冲到他面前，钢管朝脑袋砸下来——
黑豹侧身，左手抓住对方手腕，右肘猛击肘关节。
“咔嚓”一声脆响。
那人惨叫，钢管脱手。
黑豹接住钢管，反手一棍砸在对方小腿上——还是同一个位置，昨天被打伤的地方。
“啊——”那人跪倒在地。
第二个、第三个人同时扑来。
黑豹不退反进，钢管左右格挡，一脚踹飞一个，另一只手抓住另一个人的衣领，过肩摔砸在墙上。
干净利落。
全程不到十秒。
剩下的五个人愣住了。
他们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沉默寡言的男人，下手这么狠、这么快。
“继续。”黑豹说。
五个人对视一眼，咬牙冲上。
这次黑豹没动手。
他身后的十二个押运队员动了。
三人一组，标准的小队配合——第一个人盾牌（用防暴盾牌训练过）格挡，第二个人警棍攻击腿部，第三个人控制手臂。
专业得不像黑社会，像特警。
三十秒。
五个全倒地，要么抱着腿惨叫，要么手臂被反剪按在地上。
光头汉子站在最后，脸色惨白。
他手里的钢管在发抖。
黑豹走过去，看着他。
“昨天说过，再来的话，按规矩办。”黑豹伸手，“钢管给我。”
光头咬牙：“你……”
“给我。”黑豹的声音很轻，但眼神冷得像冰。
光头颤抖着递出钢管。
黑豹接过，双手握住两端，膝盖一顶——
“咔嚓！”
钢管弯成V型。
他把弯掉的钢管扔回光头怀里：“带着你的人，滚。下次再来，断的不是钢管，是腿。”
光头抱着钢管，转身就跑。
地上那七个人连滚爬爬地跟上。
大厅里恢复了安静。
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地上几滴血。
黑豹转身，看向楼梯口。
刘志涛站在那里，身后是郑科长和那两个扛摄像机的记者。
完了。
黑豹心里一沉。
当着政府部门的面打架，还打伤了人，这检查肯定过不了了。
他做好了挨骂、甚至被开除的准备。
但刘志涛走过来，拍了拍他肩膀。
“处理得不错。”刘志涛说，“按规矩办的，没下重手，全程录像。”
黑豹愣住。
刘志涛看向郑科长：“郑科长，您看到了。不是我们惹事，是对方上门挑衅。我们的安保人员只是正当防卫，而且很有分寸——都是皮外伤，没伤筋动骨。”
郑科长脸色复杂。
他确实看到了全过程——红字的人确实没主动动手，反击也很克制，用的都是制服性手段，没往要害打。
但……这也太能打了。
“刘总，”郑科长说，“你们这安保人员……训练有素啊。”
“都是退伍军人。”刘志涛说，“我们做物流的，经常运输贵重货物，安保必须专业。所有人员都有保安证，合法持证上岗。”
他顿了顿：“而且，刚才那种情况，如果我们不反抗，对方就会砸了公司，影响政府检查。我想，这也不是领导们愿意看到的。”
郑科长沉默了。
他看了看那两个记者。
记者正在回看录像——画面里，红字的人确实一直保持克制，直到对方先动手。
“行了。”郑科长最终说，“检查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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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里，气氛微妙了许多。
郑科长不再刁难，只是按流程核对了剩下的材料。
十一点半，所有检查结束。
“刘总，”郑科长收拾公文包，“从目前检查的情况看，你们公司经营规范，账目清晰，用工合法。举报信的内容……可能有些误会。”
“理解。”刘志涛说，“树大招风，我们刚起步，难免有人眼红。”
郑科长看着他，突然低声说：“刘总，有句话我多嘴一句——你得罪人了。这次举报，是实名举报，而且……举报人能量不小。”
刘志涛眼神一凝：“能透露是谁吗？”
“按规定不能。”郑科长说，“但我可以告诉你，举报材料里，有你们公司很详细的内部信息。包括你手下那些人的案底、上个月的财务报表……甚至包括你和潮州帮林广龙的资金往来。”
刘志涛后背一凉。
这些信息，只有核心层知道。
“谢谢郑科长提醒。”
“好自为之。”郑科长拍拍他肩膀，带人离开了。
会议室里只剩下刘志涛和虹姐。
“涛哥……”虹姐脸色发白，“举报人知道我们和林叔的资金往来……那笔三百万的借款，只有你、我、林叔三个人知道。”
刘志涛没说话。
他走到窗前，看着税务局的车离开。
然后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阿强，帮我查件事。”
“涛哥你说。”
“查一下公司内部网络，最近一个月，有没有异常访问记录。重点是……财务系统的后台日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涛哥，你怀疑……”
“查。”刘志涛挂了电话。
他转身看着虹姐：“那五万块钱，到底怎么回事？”
虹姐咬着嘴唇，终于开口：“是……是林叔让我转的。但不是给孙建国的妻子，是给……给一个叫‘老K’的人。”
刘志涛瞳孔骤缩。
“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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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十二点，员工食堂。
工人们正在吃饭，议论着上午的检查和大厅那场架。
“豹哥太猛了！一打三啊！”
“那些押运队的兄弟也厉害，跟部队出来的一样。”
“咱红字现在正规了，不怕查！”
角落里，猴子一个人坐着，面前的饭菜没动几口。
他手机放在桌下，屏幕亮着。
一条新短信，来自陌生号码：“考虑得如何？三天时间，已经过去一天了。”
猴子盯着短信，手指在颤抖。
上午检查的时候，他一直在观察。
观察虹姐的冷静，观察刘志涛的沉稳，观察黑豹打架时的专业……也观察郑科长最后对刘志涛说的那句悄悄话。
举报人能量不小。
猴子知道举报人是谁——陈浩。
但他不知道的是，陈浩是怎么拿到那些内部信息的？
财务数据、案底详情、甚至林广龙的资金往来……
这些信息，他还没给陈浩。
那陈浩是从哪弄的？
除非……公司里还有别人在给陈浩提供情报。
或者……陈浩在诈他。
猴子脑子里乱成一团。
他抬头，看见刘志涛和虹姐走进食堂。
刘志涛的目光扫过食堂，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秒。
很短的一秒。
但猴子觉得，那一秒里，有审视，有怀疑，也有……失望。
他低下头，快速回短信：“我需要更多时间。”
发送。
然后把短信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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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刘志涛办公室。
阿强抱着笔记本电脑进来，脸色凝重。
“涛哥，查到了。”
“说。”
“财务系统后台，最近一个月有三次异常访问。”阿强调出日志，“访问Ip都是虚拟的，但追踪到最后，定位在……猴子家。”
刘志涛闭上眼睛。
“还有，”阿强继续说，“虹姐那五万块钱的转账记录，我查了。收款账户是个海外空壳公司，最终流向……查不到。对方用了至少五层加密。”
“老K。”刘志涛睁开眼，“林广龙为什么要给老K钱？”
“我问了林叔。”虹姐站在门口，声音沙哑，“他刚回我电话。他说……老K三年前帮过他一次，救了他女儿的命。这次老K联系他，说要五万块钱‘买条消息’。林叔欠他人情，就让我转了。”
“什么消息？”
“老K说……”虹姐声音更低，“说猴子会背叛。”
办公室里死一般寂静。
刘志涛看着阿强电脑上的Ip记录，看着虹姐苍白的脸，想起了老K那条短信：“游戏第二阶段，要开始了。”
原来是这样。
老K一边给陈浩提供情报（举报材料），一边给林广龙预警（猴子背叛），同时还在暗中观察——看刘志涛会怎么处理。
游戏。
这对他来说，只是一场游戏。
“涛哥，”阿强问，“猴子那边……怎么办？”
刘志涛沉默了很久。
“先不动他。”他最终说，“给他机会，也给我们时间。阿强，在猴子电脑和手机里，装监控程序。不要让他发现。”
“明白。”
“虹姐，财务系统所有权限重置，加三重验证。以后大额转账，必须我、你、阿强三个人同时授权。”
“好。”
刘志涛站起来，走到窗前。
窗外，货运站里车辆进进出出，工人们在忙碌，黑豹在训练新一批押运队员。
一切看起来井然有序。
但地下，暗流已经汹涌。
“还有，”刘志涛回头，“通知所有兄弟，从今晚开始，轮流值夜班。我预感……陈浩不会只举报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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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六点，城北某私人会所。
陈浩坐在真皮沙发上，听着马文杰的汇报。
“举报失败了。”马文杰说，“红字物流的账目太干净，检查没查出任何问题。而且……今天四海货站的人去闹事，被他们那个黑豹一个人打趴了八个。”
陈浩晃着红酒杯，笑了。
“有意思。”他说，“刘志涛这个人，越来越有意思了。”
“陈总，下一步怎么办？”
“猴子那边呢？”
“他回短信，说需要更多时间。”
“时间？”陈浩冷笑，“我没那么多时间。给他加点压力。”
“怎么加？”
陈浩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照片——是猴子和一个年轻女人在理发店门口的合影，女人笑得很甜。
“他相好，叫小雅。”陈浩说，“今晚，找人去理发店‘照顾照顾’。别伤人，就把店砸了。然后留张纸条：‘下次，砸的就是人’。”
“明白。”
马文杰正要离开，陈浩又叫住他。
“老K那边……有联系吗？”
“没有。但他今天通过中间人传话，说‘游戏进入第二阶段，玩家可以自由发挥’。”
自由发挥？
陈浩眯起眼睛。
老K的意思很明显——他不会直接插手，但也不会阻止。
这场游戏，现在是他和陈浩的对决。
“好。”陈浩饮尽杯中酒，“那就自由发挥。通知我们收购的那几家小物流公司，从明天开始，对红字物流的所有客户，报价再降百分之二十。我要用资本，活活压死他。”
“是。”
陈浩走到落地窗前，看着滨江华灯初上。
刘志涛，你能打，你手下能打，你账目干净。
但商业战争，不是靠打打杀杀就能赢的。
我要让你知道，在这个时代——
钱，才是最大的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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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点，猴子家。
他刚洗完澡，手机就响了。
是小雅打来的，带着哭腔。
“猴子……店里，店里被人砸了……”
猴子脑袋“嗡”的一声。
“你人没事吧？”
“我没事，他们没动我……但店全砸了，镜子、椅子、设备……全毁了。”小雅哭得说不出话，“他们还留了张纸条，说……说下次砸的就是我……”
猴子握紧手机，指甲嵌进肉里。
“报警了吗？”
“报了，警察来了，说会调查……但猴子，我害怕……”
“今晚别在店里住，去你闺蜜家。”猴子声音发抖，“我明天去看你。”
挂了电话，他瘫坐在轮椅上，浑身冰冷。
陈浩。
这是陈浩的警告。
不合作，就动他身边的人。
猴子看向床头柜——那张名片还压在杂志底下。
他伸手，抽出名片。
手指在号码上摩挲了很久。
最终，他没有拨号。
而是打开电脑，登录了那个加密云端。
光标在“红字物流核心客户数据库”文件夹上，停留了整整三分钟。
然后，他点了“复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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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夜色深沉。
滨江的霓虹透过窗帘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像两个人在撕扯。
一个说：这是为了自保，为了小雅。
另一个说：你这是背叛，是忘恩负义。
猴子闭上眼。
脑海里，是纵火案那夜刘志涛冲进火场的画面，是小雅在理发店笑的样子，是陈浩在咖啡厅推过来的那张五十万支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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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睁开眼，看向窗外。
这座城市很大，很繁华，也很冰冷。
在这里，要么吃人，要么被吃。
他不想被吃。
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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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制完成。
猴子拔出U盘，握在手心里。
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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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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