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腾腾的炊饼,带着麦子最原始的香气,被林安小心翼翼地捧到林微面前。
小家伙自己的那个,已经狼吞虎咽地下去大半,噎得他直伸脖子,却舍不得放慢速度,一双大眼睛因为满足而眯成了缝。
林微接过饼,慢条斯理地吃着。
粗糙的口感,远不如修真界的灵谷,但那份实实在在的热量与饱腹感,却是在冰冷绝望中挣扎许久后,最珍贵的慰藉。
他吃得很慢,并非讲究,而是在细细感知食物入腹后,对这具虚弱身体带来的细微滋养,同时分出一缕心神,继续稳固着残存的元神。
“书生哥哥……”
林安咽下最后一口饼,舔了舔嘴角的碎屑,犹豫地开口,声音比之前稍微大了些,带着劫后余生的雀跃和满满的好奇,
“我们……我们接下来去哪儿?还回破庙吗?”
他潜意识里觉得,有了钱,能买这么多好吃的书生哥哥,肯定不会再回那个漏风漏雨、还有恶丐惦记的地方了。
林微将最后一口饼吃完,感受着胃里传来的暖意,驱散了些许寒意。
他抬眼,目光掠过喧嚣的街道,行人熙攘,为生计奔波,这是与他过去五百年清修悟道截然不同的红尘景象。
“不回破庙。”
他淡淡道,语气不容置疑,“去找个能落脚的地方。”
有了那二两多碎银,虽不算宽裕,但在这天京城的外城区域,租一间最简陋的民房,暂时栖身,应当不成问题。
他需要的是一个相对封闭、安静的环境,用来修养身体,尝试梳理力量,而不是继续在那鱼龙混杂、毫无隐私可言的破庙里,暴露在潜在的危险之下。
“真的?”
林安眼睛瞬间亮了,几乎要跳起来,
“我们能住房子了?”
对于常年以破庙、桥洞为家的小乞丐而言,有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固定居所,简直是梦里都不敢想的事情。
林微没有理会他的兴奋,只是默默调动起恢复了一丝的元神之力。
这一次,他并非进行精确的方位推演,那样消耗太大。
他只是将神念如同蛛网般细微地铺散开去,感知着周遭环境中那种“适宜居住”的“气”。
并非灵气,而是一种综合了环境、人气、安全度等因素的模糊感应,这是天衍秘术一种更基础的应用。
片刻,他指向西边一条稍显僻静的巷子:“去那边看看。”
林安此刻对林微已是近乎盲目的信服,立刻像个小向导般,抢在前面带路,虽然他自己也对这片区域不算熟悉。
穿过几条喧闹的街市,转入的巷道果然清静了许多。
两侧是低矮的民房,偶尔有妇人坐在门口摘菜,或孩童追逐打闹。
林微放慢脚步,神念细细扫过那些贴着“吉屋出租”红纸的门户。
大多数地方,气息浑浊,嘈杂,或隐隐带着贫瘠衰败之感,并不符合他的要求。
直到走到巷子中段,一处带着小小院落、院门虚掩的房舍前,他停下了脚步。
这里的气息相对干净、平和,虽然同样简陋,但少有驳杂的干扰。
院墙一角,一株老梅树探出枝桠,虽未到花期,却自有一股坚韧的生机。
“是这家吗,书生哥哥?”
林安小声问,踮起脚尖,试图从门缝里往里看。
林微点了点头,上前一步,叩响了院门。
不多时,一个穿着干净棉布裙、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开了门,脸上带着些警惕,打量着一身狼狈的林微和明显是小乞丐打扮的林安。
“你们是?”
“老人家,”
林微拱手,行了个人间书生常见的礼,语气平和,“听闻有空房出租,特来问询。”
他的举止从容,虽然衣衫褴褛,面色苍白,但那双眼睛过于沉静清明,没有丝毫乞儿或歹人的猥琐之气,倒是让老妇人的警惕消减了几分。
“是有间西厢房空着,”
老妇人侧身让开些,“地方不大,也简陋,就是图个清静。
月租三百文,不包伙食。”
三百文,在他们现有的钱财范围内。
林微微微颔首:“可否一看?”
院子不大,但收拾得整洁。
西厢房确实狭小,仅有一床、一桌、一椅,窗户纸有些破损,但屋顶完好,四壁结实。
更重要的是,林微能感觉到,这里的气息确实比他处纯粹,适合他初步调息。
“可以。”
他没有犹豫,直接付了一个月的租金。
老妇人见他爽快,脸色也好看了许多,接过钱,又叮嘱了几句用水、防火的琐事,便回了正屋。
当破旧的木门在身后关上,将这方小小的天地与外面的喧嚣隔绝开来时,林安忍不住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这里摸摸,那里看看,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和新奇。
“我们……我们真的有自己的房子了!”
他声音带着颤,眼圈微微发红。
对于一个流浪已久的孩子来说,一个稳定的、属于自己的角落,带来的安全感是无可替代的。
林微没有打扰他这简单的快乐。
他走到那张硬板床边坐下,闭上双眼。
终于有了一个相对安全的空间,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那些被强行压下的、属于原主的庞杂记忆碎片,便如同解除了禁锢般,更加清晰地翻涌上来,与他的元神进一步融合。
更多的细节浮现。
原身林微,出身江南一个小镇的书香门第,家道中落,父母倾尽所有供他读书,期望他考取功名,光耀门楣。
原身也确乎刻苦,寒窗十载,带着全家最后的希望来到京城赶考。
然而,科举之路艰难,他连续两次落第,盘缠耗尽,遭人白眼,性情愈发孤僻懦弱,最终沦落破庙,在饥寒交迫和绝望中结束了短暂而失意的一生。
这些记忆,充满了怀才不遇的苦闷、对未来的迷茫、对世态炎凉的愤懑,以及……对某个模糊倩影的、无疾而终的倾慕。
林微(现)如同一个旁观者,冷静地浏览着这些属于“林微(原)”的人生轨迹。
他能感受到那份执着,那份不甘,却也清晰地看到原身的局限——视野狭窄,困于圣贤书与功名二字,缺乏在逆境中变通的勇气和智慧。
“科举……功名……”
林微(现)在心中默念。
这似乎是此界凡人晋升、获取地位和资源的重要途径。
若在以往,他对此定然不屑一顾。
但此刻,他不得不思考,这条路,是否对他“收集气运”或获得某些便利有所助益?
旋即,他又暗自摇头。
科考耗费时日,规矩繁多,且受制于人,与他追求超脱、恢复力量的本质相悖。
至少,非当前首选。
他的根本,在于天衍秘术,在于那冥冥中似乎能与“气运”产生关联的元神。
想到气运,他再次内视识海。
那黯淡的天衍符文周围,似乎确实萦绕着一丝极其微弱的、淡金色的、非灵气的能量流。
这丝能量,比之前感应到的更加清晰了一点点。
是因为解决了住宿,稳定了“居所”之气?
还是因为林安此刻心中充盈的、近乎信仰的感激与归属感,提供了某种类似“信力”的东西?
他尝试着引导那丝淡金色的能量流,缓缓靠近天衍符文。
嗡……
符文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那丝金色能量如同水滴融入沙地,瞬间被吸收。
虽然符文的光芒并未有明显变化,但林微清晰地感觉到,元神的那种虚弱和刺痛感,减轻了微不足道的一丝!
有效!
虽然微乎其微,但这确凿无疑地证明,在这个灵气枯竭的世界,存在着另一种可以滋养他元神、甚至可能推动他力量恢复的途径——气运,或者与“信任”、“归属”、“安定”等情绪相关的某种能量!
这个发现,让他精神一振。
前路,似乎不再是一片漆黑。
“书生哥哥,”
林安兴奋够了,凑到床边,小脸上满是认真,“我……我以后一定好好干活,报答你!
我会打扫,会跑腿,还会……还会看家!”
他努力挺起小胸脯,试图证明自己的价值。
林微睁开眼,看着这孩子眼中纯粹的依赖和决心,心中那属于修真者的万年冰霜,似乎被这凡尘中一丝微弱的火苗,融化了一个小小的角落。
“嗯。”
他应了一声,算是认可。
顿了顿,他吩咐道:“先去打些水来,清洗一下。然后,去买些米粮,再扯几尺厚实的布回来。”
他指了指两人身上几乎不能蔽体的破烂衣衫。
保暖,饱腹,清洁。
这是生存的基础。
“是!我这就去!”
林安响亮地应道,像得了军令般,拿起屋里那个旧木盆,兴冲冲地跑了出去。
房间里恢复了安静。
林微重新闭上双眼,不再去抗拒那些融合的记忆,而是开始主动梳理、吸收。
他需要更了解这个世界,了解天京城,了解人情世故,了解“林微”这个身份可能带来的一切因果。
前尘如梦,此生已非彼生。
但既然占据了这具身体,承接了这份因果,那么,有些账,或许该算一算;
有些路,注定要由他林微(现),以截然不同的方式,走下去。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节奏稳定,仿佛在推演着某种未知的未来。
窗外,天色渐晚,暮色为这间小小的陋室,镀上了一层沉静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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