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次会谈的暗流，并未随堂上茶凉而散去，反而在云州城内外悄然扩散、发酵。
周龙杰一方虽暂握主动，却深知禄东赞绝非易与之辈，其退让背后必有深意。而禄东赞，则在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加速了暗中的布局。
云州城内，表面依旧繁华有序。
周龙杰并未急于进行第二轮正式会谈，反而以“需详加斟酌合作细则”为由，暂缓了与禄东赞的会面。
他利用这段时间，由阿璃和李崇陪同，更深入地走访云州。他们视察了新扩建的义仓，查看了储备充足的粮秣军械（军粮已得到周龙杰从京师周边征集来的调度补充）；观摩了北府新燕云的精锐操演，其军容之盛、战法之精，令随行的几位兵部郎官暗自咋舌；周龙杰甚至微服混入互市人流，亲耳听闻商贾百姓对护国公主与李将军的由衷拥戴，对当前安稳生活的珍惜。
这些见闻，通过各种渠道，自然也会传入禄东赞耳中。
他愈发确信，云州这块硬骨头，强攻代价巨大，智取方为上策。
而智取的关键，在于找到其看似铁板一块的体系中的薄弱环节，或制造裂痕，或施加压力。
吐蕃蕃馆内，暗室烛影摇红。
禄东赞屏退左右，只留心腹贡布。
他摊开一张更为详尽的西域舆图，指尖点在葱岭以西、大周安西都护府力量相对薄弱的疏勒西南一带。
“周龙杰老成持重，萧阿璃和李崇根基深厚，想在云州直接打开缺口，难。”
禄东赞声音低沉，“但西域广袤，并非铁板一块。安西都护府近年精力主要放在安抚高昌、于阗等北路，对南路疏勒、朱俱波（叶尔羌）一带，控制力相对松弛。这里，部落杂处，回纥、吐谷浑势力交错，正是可趁之机。”
贡布会意：“相爷的意思是……”
“让尚结赞（吐蕃负责西域事务的另一位大将）那边，不要再搞袭击商队那种小打小闹了。”
禄东赞眼中寒光一闪，“挑动疏勒附近几个有野心的部落首领，让他们以‘不满大周税赋’或‘争夺草场’为名，互相攻伐，制造局部混乱。规模不必大，但要持续，要让安西都护府疲于奔命，让西域商路南线出现梗阻。”
“相爷高明！”贡布赞道，“如此一来，大周朝廷必会问责安西都护府，迫使其分散兵力。届时，周龙杰和萧阿璃在云州面临的压力就会增大，他们要么调北境兵力西援，削弱云州防务，要么就不得不在谈判桌上，对我们做出更多让步，以换取我吐蕃协助稳定南线！”
“不错。”禄东赞捻须冷笑，“此外，云州这边，也不能闲着。贡布，你设法接触一下云州互市里那些与我们有往来的吐蕃商人，还有……那些早年归附大周、但心中仍存犹豫的突厥小部落头人。不必明说，只需散播一些流言，比如……朝廷有意加重边镇税赋以充西域军费，或云州模式成功，朝廷可能将更多突厥部落迁入，挤压原有牧民的生存空间。”
他顿了顿，补充道：“记住，流言要似有若无，捕风捉影，让人半信半疑即可。目的不是立刻激起叛乱，而是在他们心里埋下一根刺。当云州后方出现些许不安的苗头，前方谈判的周龙杰和萧阿璃，还能如此气定神闲吗？”
“属下明白！”贡布躬身领命，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
与此同时，都督府密室之内，烛火同样通明。
周龙杰、阿璃、李崇、苏文清、柳彦舟齐聚，夜影则肃立一旁，汇报着最新刺探到的情报。
“禄东赞近日与外界通信频繁，虽加密严密，但我们的暗哨截获到一些碎片信息，反复出现‘疏勒’、‘部落’、‘骚乱’等词。”
夜影沉声道，“此外，互市中有几个平日与吐蕃商队过从甚密的蕃商，近日活动异常，与一些突厥小部落的人接触增多。”
柳彦舟蹙眉道：“禄东赞在云州谈判受阻，其注意力转向西域薄弱环节，乃意料之中。制造局部动荡，迫使朝廷分心，从而增加其谈判筹码，此乃围魏救赵之策。”
阿璃冷笑：“他倒是打得好算盘。想让我们东西不能兼顾。”
李崇看向周龙杰：“周相，安西都护府那边，是否需提前预警？”
周龙杰沉吟片刻，缓缓道：“预警自然要发，让安西都护府加强南路巡防，密切监视各部动向。但更重要的是，我们要在云州，稳住阵脚，甚至……反将一军。”
他目光扫过众人：“禄东赞想制造混乱，那我们便给他‘混乱’，不过，这混乱的方向，要由我们来引导。夜影。”
“末将在！”
“你挑选绝对可靠之人，扮作西域商人，在吐蕃商队和那些心存犹豫的部落中散播消息，就说……吐蕃内部对于是否与大周合作分歧严重，主战派大将尚结赞不满禄东赞的怀柔政策，正暗中调兵，意图在葱岭以西制造更大冲突，甚至可能波及云州。禄东赞此次前来，实为缓兵之计，意在麻痹我等。”
阿璃眼睛一亮：“虚则实之！让那些人怀疑禄东赞的诚意，甚至担心被吐蕃主战派牵连，从而不敢轻易与之勾结！”
“正是。”周龙杰点头，“此外，对于云州内部，红妆夫人。”
红妆立刻应声：“周相请吩咐。”
“你以淑德夫人之名，联合各族有声望的妇人长者，举办一些恳谈会，宣讲朝廷惠边政策，澄清不实流言，尤其要强调，云州的繁荣源于各族和睦，任何破坏团结的言行，都是与所有云州百姓为敌。要从根本上，瓦解禄东赞散播流言的土壤。”
“妾身遵命！”红妆郑重点头。
周龙杰最后看向阿璃和李崇：“至于谈判，下一轮，我们可以‘主动’一些。禄东赞不是想谈联合巡防吗？我们可以提出一个更‘具体’的方案，比如，巡防队规模、路线、指挥层级……把水搅浑，让他忙于应付细节，无暇他顾。同时，催促其尽快‘查明’袭击真相，看他如何自圆其说。”
一场围绕云州与西域的暗战，在看不见的战线悄然升级。
禄东赞欲以乱破局，周龙杰则要以静制动、以诈止诈。
双方的谋略，如同黑暗中交错的无形刀锋，胜负之数，不仅取决于智谋的高下，更取决于对人心向背的把握，以及，那随时可能被意外点燃的导火索。
而此刻，谁也不知道，禄东赞派往西域的信使，与夜影派出的暗桩，是否会在那片广袤的土地上，不期而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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