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惊涛骇浪暂歇，留下满屋疲惫与心悸。暮色中，东叔夫妇送来苋菜与猪油渣，阿远笨拙关切后离去，金花留下驱蚊香囊并提醒女女汗意。潭垌乡的夜，闷热如蒸笼，蚊虫嗡嗡织网。
劳累惊吓让众人早早歇下。小满躺在娘身边草席上，乱糟糟的思绪在豆荚金光、王癞子狞笑与公堂血泪间翻滚，疲惫与亢奋撕扯，久久难眠。小满娘手上的扇子摇啊摇的，都快要掉下来了。
意识将沉之际，隔壁传来惊蛰带着哭腔的急唤：“娘！小满！女女……女女发热了！”
小满如坠冰窟，猛地坐起！小满娘也瞬间惊醒，两人跌撞冲入小屋。
油灯昏黄摇曳。女女在惊蛰怀里痛苦扭动，小脸烧得通红如烙铁，急促喘息，唇干裂呜咽。惊蛰的手贴在她额上，烫得骇人！
“老天爷！真发热了！”小满娘声音变调，巨大恐惧攫住心脏！芒种岭南，高热如索命无常！
“快！打凉井水！布巾！”小满娘急喝，声音发颤。
小满应声冲出打水。惊蛰解开女女小衣。小满娘拧了冰凉布巾覆上女女额头，又蘸水反复擦拭她脖颈、腋窝、手心脚心，试图压下那要命的高温。
“灯芯草！快熬水！”小满娘急令。惊蛰六神无主扑向灶房，慌乱引燃灶火。
谷雨惊醒跑来，见姐姐们慌乱，女女烧红抽搐，小脸煞白呆立门口。
凉水擦身收效甚微。女女体温依旧烫手，身子开始无意识抽搐，呻吟微弱，呼吸急促费力。昏灯下，她眉头紧锁，泪湿睫毛黏在红烫脸颊上。
时间煎熬如滚油。小满娘擦洗动作更快，额冒汗珠，眼中焦灼几近绝望。惊蛰端来滚烫的灯芯草水，手抖得碗沿水花四溅。
“娘……娘……怎么办啊……”惊蛰哭腔颤抖，恐惧让她摇摇欲坠，心如刀绞。
小满用力拧着布巾，冰水顺腕流下，却浇不灭心头焦火。眼看女女愈发痛苦，娘和姐姐绝望慌乱，一个念头如溺水浮木，清晰撞入脑海：
要是阿岩哥在就好了……
他懂草药，知土方，上次救过陈伯……他定有办法退这高热！
这念头带着微弱希冀升起，却瞬间被更沉重的现实狠狠压下。阿岩哥早走了，杳无音信。他在哪？可安好？小满不敢深想，怕那点希望变成更深的绝望，更怕……听到无法承受的消息。她死死咬唇，逼回哽咽酸涩，更用力地拧布擦拭，仿佛要将所有恐惧无助都倾注其中。
闷热夏夜，蚊虫如死神低语。昏灯投下巨大摇晃的影子，映着炕上被高热折磨的弱小生命，和围在身边却显得无比渺小的亲人。空气弥漫灯芯草苦味、井水凉气，以及令人窒息的恐惧。
“不能干等！”小满娘猛地停下动作，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惊蛰，你继续给女女擦身！小满，看着火，灯芯草水凉了再喂一点试试！” 她霍然起身，目光扫向门口脸色煞白的谷雨，那眼神锐利如刀，瞬间刺穿了孩子的惶惑，“谷雨！”
谷雨浑身一激灵，下意识挺直了小身板：“娘！”
“你跑得快！穿上鞋！去邻村！请陈郎中！就说女女急惊风，高热不退，求他救命！跑！用你最快的脚程跑！” 小满娘语速快如爆豆，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在谷雨心上。
“陈郎中？”谷雨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是那位住在邻村石垌村、常在乡间行医的老先生。他立刻明白了娘的意思，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压下了所有的恐惧！保护妹妹的责任感瞬间填满了小小的胸膛！
“我这就去！”谷雨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他连鞋子都顾不上提好，趿拉着就转身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出门，小小的身影瞬间没入浓重的夜色里。
幸好今夜月光极好。一轮近乎圆满的明月高悬中天，清辉如练，慷慨地洒向大地，将乡间土路、田埂、屋舍轮廓都照得清晰可见，甚至能看清路边草叶上的露珠反光。这明亮的月光，成了谷雨救妹路上唯一的指引和慰藉。
他拼尽全力奔跑，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夜风刮过耳边呼呼作响。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妹妹等着救命！柳树屯！陈郎中！他熟悉去邻村的路，此刻在月光下更是清晰可辨。
穿过村后那片熟悉的竹林，跳过那条白天还和阿远哥摸鱼的小溪，沿着田埂一路向北！田里即将快要成熟的稻谷在月光下泛着湿漉漉的微光，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水汽的味道，但谷雨什么都顾不上了，他只知道埋头狂奔，肺里火辣辣地疼，汗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黏在身上。
屋里，时间分秒如年。惊蛰含着泪，一边用凉布巾不断擦拭女女滚烫的身体，一边轻声呼唤着女儿的名字。小满娘则守在灶旁，盯着那罐灯芯草水，用勺子不断搅动，让它快些凉下来。每一次女女痛苦的呻吟或抽搐，都像刀子一样剐在她们心上。
小满拧着新的布巾，冰凉的水滴落在脚背上。她看着女女烧得通红的小脸，听着她艰难的呼吸，阿岩哥的身影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浮现。
要是他在……他一定……这个念头带着尖锐的痛楚和无力感，让她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布巾。她猛地甩甩头，不敢再想下去，只能更用力地咬紧牙关，将所有的希冀都寄托在谷雨那奔跑的小小身影和邻村那位不知肯不肯半夜出诊的陈郎中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远处，终于传来了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还有谷雨带着哭腔和剧烈喘息的嘶喊：
“娘！姐！郎中来了！陈郎中来了！”
喜欢小满春生请大家收藏：(m.aikandushu.com)小满春生爱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