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下旬的江湾,秋意被彻底驱散。
风里卷来的不是凉爽,是愈发刺鼻的硝烟和尸骸腐烂的恶臭,一口就能把人的五脏六腑都顶出来。
罗店陷落的恶果,正在以最快的速度发酵。
日军在正面猛攻江湾的同时,主力已经毫不掩饰地转向西面和南面。
小鬼子要玩一次大的,来个大范围迂回包抄,把江湾这颗钉子,连同守着钉子的所有人,一口吞下!
庙行-蕴藻浜一线,这条横在江湾西边的大河,瞬间成了新的屠宰场。
日军重兵云集,顶着炮火和飞机的掩护,疯了一样强渡蕴藻浜,猛攻南岸阵地,兵锋直指大场。
大场一旦失守,江湾守军就是瓮中之鳖,整个淞沪战场的左翼核心,也将门户洞开。
第三战区前敌指挥部显然很清楚这一点。
于是,一道紧急命令被送进了虹口公园的地下掩体。
内容简单粗暴:87师立即抽调有力部队,协同友军第67师,在蕴藻浜南岸组织反击,把过河的鬼子打回去!
陈实捏着那张薄薄的电文,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发白,多日来接连不断的坏消息让他心情很差。
有力部队?
他妈的,他上哪儿去找“有力”的部队?
他手里的87师早就被打成了筛子,哪个阵地不是在哭爹喊娘?
那三千新补上来的杂牌兵,连日的血战下来,番号都还没记全,人就已经没了一大半,剩下的全填在一线,勉强吊着防线一口气。
可军令就是军令。
江湾丢了,他掉脑袋。
因为没支援蕴藻浜,导致大场崩了,他照样掉脑袋。
“命令……”
陈实的声音干得像是砂纸在摩擦,每一个字都从喉咙里硬挤出来。
“517团,从复旦那边给我抽一个连出来!”
“518团,跑马厅方向,抽两个排!”
“522团……他妈的……能凑出一个加强班就算烧高香了!”
陈实停顿了一下,看向自己的参谋长。
“赵刚!你亲自带队!即刻去蕴藻浜南岸,到了那儿,听67师的指挥,参加反击!”
这道命令,每一个字都像是在他心头割肉。
每一个兵都是从牙缝里省出来的,每一个被抽走的单位,都意味着原来的防区要拿命去填更大的窟窿。
本就气血两亏的87师,又被狠狠扎了一刀,血流不止。
“是!”
赵刚一个立正,转身就走,没有一句废话。
赵刚就带着这支不到四百人,老的老、小的小,几乎是临时拼凑起来的“有力部队”,冲向了那片炮火连天的修罗场。
与此同时,日军对江湾本地的进攻也变得更加阴损。
他们不搞正面硬冲了,开始玩起了穿插渗透,专找防线的软肋下刀子。
“报——!”
一个通讯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带着哭腔。
“师座!殷行镇……殷行镇……丢了!”
这一声,让整个指挥所的空气都凝固了。
陈实猛地站起,几步冲到地图前。
殷行镇一丢,从淞沪铁路到镇子之间那条本就脆弱的北面防线,被硬生生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鬼子的步兵、装甲车,可以从这个口子长驱直入,直接捅向江湾的屁股。
还在持志大学、叶家花园死战的部队,马上就要被两面夹击。
江湾的处境,从三面被围,彻底变成了三面挨打!
整个江湾-庙行地区,已经成了一座巨型绞肉机,吞噬着所有投入其中的生命。
传令兵和通讯兵像是火线中穿行的蚂蚁,不断地将一张张写着死亡的纸条送到陈实手中。
“师座!跑马厅东南角!丢了三次又抢回来三次!咱们伤亡排长以下四十七人!干掉鬼子三十多个!”
“叶家花园三号假山!小鬼子放毒气!守那儿的一个班……全没了!”
“蕴藻浜!赵参谋长急电!反击受挫,带出去的弟兄伤亡过半,已经转入防御!”
“持志大学最后电文:吴团长重伤,全团伤亡惨重,还在守着最后的楼……”
陈实坐在昏暗的指挥所里,面对着地图和雪片般的伤亡报告,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发出单调的“笃、笃”声。
他能做什么?
他什么也做不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他现在是锅都让人砸了!
他这个师长,现在最大的本事,就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兵一个个去死。
没有预备队去堵口子,没有生力军去反击,连他妈的炮弹都没几发了!
所有的战术、所有的指挥,在绝对的实力差距和兵力枯竭面前,都成了笑话。
陈实不是神。
能靠着战前修的工事和弟兄们的一腔血勇,把主阵地守到现在,没让全线崩溃,这本身就已经是拿命换来的惨胜。
至于反击?扭转战局?
那是做梦!
陈实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指挥若定,给予在阵地坚守的弟兄们最强大的后盾。
他要冷静地看完每一份战报,判断出哪里马上就要崩了,然后把最后一点渣子兵力挪过去,拆东墙补西墙。
用最坚决的语气给每一支快要打光的部队回电,让他们再顶一会。
然后,独自一人,默默承受着这份无能为力的剧痛。
蕴藻浜方向的枪炮声隐隐传来,那是赵刚和抽调出去的弟兄们在用命。
江湾四周,爆炸和喊杀声一刻未停。
这个地下掩体,是风暴的中心,承受着最大的压力,却又死一样的寂静。
陈实盯着地图上那个被红色箭头死死钳住的“江湾”,他知道,最后的时刻正在一分一秒地逼近。
他要做的,就是和87师这个番号一起,被钉死在这里。
直到流干最后一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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