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省保安团的到来,短暂吹散了陈实心头的阴霾。
当他亲眼看到这支部队时,之前的失望和无奈瞬间被惊讶所取代。
这绝非他想象中的那种只会欺压乡里、纪律涣散的乌合之众。
队伍行进间虽谈不上德械师那般整齐划一,却也井然有序,士兵们面色黝黑,眼神中带着警惕和一股子剽悍之气,身体姿态明显是经过长期操练的。
装备虽然寒酸,清一色的老套筒和汉阳造,轻机枪只有寥寥十几挺捷克式,重武器一概没有,但枪支保养得却相当不错。
更让陈实注意的是那个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军官,保安团团长孙天放。
此人身材不算高大,但步伐沉稳,腰板笔直,眉宇间透着一股历经沙场的锐气和不容置疑的威严,其气质与周围那些杂牌军军官截然不同。
经过简单交谈,陈实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孙天放竟然是黄埔一期的高材生。
正经的天子门生,科班出身的悍将。
只因性格刚直,得罪了上峰,才被发配到地方保安团,算是明珠蒙尘。
怪不得这支保安团有了几分精锐的雏形,原来是有一头被暂时困住的猛虎在领导。
“好!好!好!”陈实连日来第一次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意,连说了三个好字。
陈实立刻招呼军需官:“把师部刚领到的、还没来得及分下去的二十挺捷克式轻机枪和五挺马克沁重机枪,全部配发给孙团长所部!立刻换装!”
这批宝贵的火力加强,对于缺乏自动火力的保安团而言,无疑是久旱逢甘霖。
孙天放眼中闪过一丝激动,立正敬礼:“谢师座!卑职必不辜负厚望!”
恰在此时,259旅旅长易安华报告,他的副旅长在日军最近的炮击中不幸牺牲。
陈实稍作考虑,当即下令:“孙天放团长,现任命你为第259旅上校副旅长,你所部保安团,整体编入259旅战斗序列,即刻开赴江湾跑马厅核心阵地,接替防务!”
这道命令既是对孙天放能力和其部队战斗力的肯定,也是将最关键的阵地托付给了这支新锐力量。
孙天放没有任何犹豫,朗声应道:“是!保证完成任务!人在,阵地在!”
孙天放团的补充,犹如一针强心剂,注入了江湾这道濒临崩溃的防线。
他们凭借着相对良好的军事素养和刚刚得到加强的火力,在跑马厅看台废墟间与日军展开了新一轮的残酷争夺,竟然真的暂时稳住了这块摇摇欲坠的核心阵地。
陈实也借此机会,再次严令各部队:“我们的任务不是和鬼子拼光!是要用脑子,利用好工事,打聪明的消耗战!用最小的代价,换敌人最大的伤亡,把鬼子死死拖在江湾!”
陈实希望能稍微改变一下纯粹填人命的悲惨局面。
然而,现实的残酷远超想象。
日军的攻势一浪高过一浪,海空的绝对优势让其可以肆无忌惮地轰炸、炮击,国军任何暴露的集结地和调动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87师的弟兄们,即便是有了孙天放部的加入,日均伤亡依然高达数百人。
后方补充来的兵员,无论是杂牌军还是保安团,都像被投入巨大绞肉机的机油,进去瞬间就被吞噬、消耗,往往活不过三天。
这种绝望的“添油战术”,实属无奈至极。
陈实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87师乃至整个国军,与日军的差距是整整一代的体系代差。
日军是现代化的海陆空协同作战,航母舰载机、战列舰重炮、成体系的炮兵、装甲部队和训练有素的步兵紧密结合。
而国军呢?
海军几乎只能在长江里挨炸,空军英勇但早已损失殆尽,剩下的就是纯粹的、缺乏重火力和空中保护的轻步兵。
陈实能做的,只能在战术层面修修补补,尽量让士兵们死得有点价值,多拖住敌人一分钟。
10月26日。
一个噩耗如同晴天霹雳,终于穿透了江湾上空浓厚的硝烟,重重砸进了虹口公园的地下掩体:
“师座!急电!大场……大场镇失守了!”
消息传来,指挥所内所有参谋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大场,江湾西南方向的最后一道重要屏障,它的陷落,意味着日军已经完成了对上海市区北郊的深远突破。
江湾阵地,彻底成为了一座孤悬于敌后的孤岛,其最后一丝战略价值也即将丧失,陷入重围的87师的最后退路,也面临着被彻底切断的危险。
大场的陷落也意味着87师此前所做的所有努力全都付之一炬,近万人的牺牲都成了无用功,淞沪会战的形势就此急转直下。
压抑和绝望的气氛瞬间笼罩了整个指挥部。
然而,祸不单行。
就在陈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分析大场失守后的恶劣局势,并思考如何调整部署尽可能多保留一些种子时。
“轰!!!”
一声极其剧烈、仿佛就在头顶炸开的爆炸声猛然响起。
整个地下掩体如同遭遇地震般剧烈摇晃。
顶部的电灯瞬间全部熄灭,灰尘和水渣哗啦啦地往下掉,电台、电话瞬间失灵,一片黑暗和混乱。
“是舰炮!大口径舰炮!”有经验的老参谋在黑暗中惊恐地大喊,“鬼子发现我们了!”
“师座小心!”贴身警卫魏和尚反应极快,猛地将陈实扑倒在坚固的办公桌下。
几乎同时,又一声更加震耳欲聋的爆炸在极近处响起,整个掩体仿佛要被掀翻,空气灼热得令人窒息。
炮击稍歇,惊魂未定之际,入口处突然传来激烈的交火声。
手枪、步枪射击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密集响起,但很快又变得稀疏,显然是守方火力处于绝对劣势。
一个浑身是血、踉跄着从楼梯滚下来的通信兵嘶哑报告:“师座!不好了!小股鬼子……穿着我们的衣服……摸到门口了!哨兵……哨兵全牺牲了!他们正在强攻入口!”
指挥部不仅被舰炮精准定位轰击,还遭到了日军小股部队的地面突袭。
“妈的!”陈实又惊又怒,挣脱魏和尚的保护爬起来一拳砸在桌子上,“小鬼子怎么会知道指挥所的具体位置?!我们所有人吃喝拉撒睡都在这个不见天日的鬼地方,绝不可能暴露!”
指挥部内一片死寂,只有外面隐约的枪声和头顶簌簌落土的声音。
突然,一个年轻参谋脸色惨白,后知后觉地、颤抖着举起了手,声音带着哭腔:“师……师座……是……是我……可能是我……”
所有人都看向他。
“下午……下午我用炮队镜观察复旦方向战况时……好像……好像忘了盖上防反光罩……时间不长,就一会儿……但……但可能……”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恐惧。
陈实闻言,一股怒火直冲顶门,气得几乎要吐血。
防反光措施!
这是他在战前花了整整一个月时间,给全师团以上军官反复强调、考核了无数遍的战场保命铁律。
任何一个微小的疏忽,望远镜或炮队镜片的反光都可能在几公里外被敌人观测到,从而招致精准的毁灭打击。
他万万没想到,在自己最核心的师部,竟然有人犯下如此低级却足以致命的错误。
“你!你混蛋!”陈实指着那个参谋,手指都在颤抖,“老子开的军事课你都听到狗肚子里去了?!你知道这会害死多少人吗?!”
参谋羞愧地低下头,泪水混着脸上的灰尘流下:“师座……我错了……我该死……”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陈实强压下杀人的冲动,迅速评估现状。
师部如今已无警卫力量,最后一个警卫连在一个小时前刚被他亲自调去增援岌岌可危的复旦大学阵地。
现在整个指挥部,除了二十几人的通信队,就只有五六个参谋,加上包括魏和尚在内的五名贴身警卫员。
而对手,是经验丰富、狠辣疯狂的日军部队,还有远处海面上随时可能再次进行毁灭性炮击的日军战舰。
敌我力量悬殊到了极点。
调集部队回援?
这个念头刚出现就被陈实自己否决了。
现在各处阵地都在苦苦支撑,任何一支部队的调动都可能导致防线出现缺口,一旦被日军主力趁虚而入,整个江湾防线有瞬间崩溃的危险。
届时,87师很有可能被日军主力包围,有全军覆没的风险。
陈实虽然爱惜自己的小命,但他绝不能为了自己一个人的安危,赌上87师剩下几千弟兄的性命和整个防线的安全。
“轰!!”又一声舰炮炮弹在不远处爆炸,掩体剧烈摇晃,更多的裂缝出现在顶部,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坍塌。
“师座!鬼子的舰炮再来几下,地下掩体就要塌了,这里不能待了!必须立刻转移!”参谋长赵刚焦急地喊道,“我带几个通信员和警卫断后,您立刻带其他人从备用出口撤离!”
陈实刚想说话,那个犯了错的参谋猛地抬起头,脸上混合着悔恨、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决绝的救赎之意。
他一把抹掉眼泪,大声道:“不!赵参谋长!祸是我闯的,债该由我来还!断后吸引敌人,给我赎罪的机会!师座,您的将官服借我一用!”
参谋不由分说,抓起陈实搭在椅背上的少将军装外套穿在自己身上,虽然极不合身。
他又点了两名眼神同样决绝的警卫员。
“师座!保重!”参谋向着陈实的方向,郑重地敬了最后一个军礼,眼神中充满了渴望被原谅、渴望弥补的炽热,“来世……来世我还做您的兵,一定做个好参谋!”
说完,他不再犹豫,带着两名警卫员,毅然决然地冲出地下掩体的主入口,一边朝外猛烈射击,一边高声叫骂着,故意向着虹口公园地势最高、最显眼的假山区域跑去。
他要最大限度地吸引日军特种部队和可能存在的观测哨的注意力,甚至引诱舰炮火力轰击自己。
陈实望着他们消失在通道口的背影,牙齿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猛地一挥手。
“走!从备用出口撤离!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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