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刺破了黑石堡上空积聚的阴霾,却驱不散人心底的寒意。昨夜西林的血腥与静室的惊变,被严格封锁了消息,只有极少数核心之人知晓。帅府内外,依旧是“祥和”的景象,迎接三皇子“体察军情”的第二天。然而,暗流已化作冰棱,悬于每个人的头顶。
书房内,萧执与沈清弦对坐,一夜未眠,两人眼下都带着淡淡的青影,但眼神却亮得惊人。案上,摆着那枚从枯井中取回、又经古谦之手“处理”过的兽头铜符,以及那几封足以让张贲万劫不复的密信抄本。
“东西已放回原处,加了两分‘料’。”萧执指尖点了点铜符,语气冰冷,“一份指向张贲在兵部的故旧,一份……语焉不详,却能引人联想到老三门下某个清客的笔迹风格。看看谁会忍不住去取,又打算拿去咬谁。”
沈清弦心中一凛,明白这是萧执布下的连环套。对方若动,必露马脚;若不动,这“证据”也成了悬在张贲及其背后势力头上的利剑。“殿下,谢将军伤势如何?”
“林老说,失血过多,旧伤崩裂,需静养月余,但性命无碍。”萧执揉了揉眉心,“也算因祸得福,对方这一动,坐实了谢云昭人证的关键性。老三此刻,怕是如坐针毡。”
“他下一步会如何?”沈清弦蹙眉。
“昨夜强取不成,必生毒计。”萧执凤眸微眯,寒光乍现,“人证动不了,便会从物证,乃至……你身上下手。”
“我?”沈清弦心念电转,“军械?”
“不错。”萧执颔首,“你是工部尚书,督造军械乃你分内之责。北疆战事胶着,军械消耗巨大,若此时,出点‘纰漏’……” 他未说完,但意思已不言而喻。
沈清弦脊背一凉,瞬间明白了其中凶险。军械若在关键时刻出问题,导致战事失利,她这个督造尚书首当其冲,百口莫辩!而萧执作为主帅,亦脱不了干系!这是一石二鸟的毒计!
“我即刻去军械坊,亲自督查,严查每一道工序,核对所有账目!”沈清弦霍然起身。
“不急。”萧执按住她的手,掌心温热,带着令人安定的力量,“此时大张旗鼓,反会打草惊蛇。你照常巡视,但需暗中布下眼线,尤其是原料入库、成品检验、以及库房看守这几个环节。重点查近日新入库的物料,以及……与三皇子随行人员有过接触的工匠、吏员。”
沈清弦冷静下来,点头道:“清弦明白。明松暗紧,引蛇出洞。”
“聪明。”萧执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松开手,却顺势握了握她微凉的指尖,“万事小心,饮食起居,更需留意。老三手段阴毒,防不胜防。”
“殿下也是。”沈清弦指尖微颤,低声道。
两人目光交接,空气中流淌着无需言说的默契与担忧。恰在此时,门外传来通禀:“殿下,三皇子殿下驾到,说是有要事相商。”
萧执与沈清弦交换了一个眼神。来了!
“请皇兄至正厅稍候,本王更衣便来。”萧执扬声应道,随即压低声音对沈清弦道,“你去军械坊,一切如常。记住,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沉住气。”
“是。”沈清弦敛衽一礼,转身离去,背影挺直,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凛然。
正厅。
萧铭一身杏黄常服,正悠闲地品着茶,见萧执进来,放下茶盏,笑容和煦:“五弟来了,昨夜睡得可好?为兄听闻堡内似乎有些喧闹,可是有事发生?”
“劳皇兄挂心,不过是有几个毛贼趁夜窥探,已被巡夜士卒擒下,正在审问。”萧执神色淡然,在主位坐下,“些许小事,惊扰皇兄了。”
“哦?毛贼?”萧铭挑眉,似笑非笑,“这北疆重地,还有毛贼敢来?五弟治军严谨,为兄佩服。不过,如今本王在此犒军,若让宵小惊了驾,传出去,对五弟声誉恐有妨碍。不如,将贼人交予为兄带来的侍卫审问?他们于刑讯一道,颇有心得。”
这是要插手了!萧执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皇兄好意,臣弟心领。只是几个小贼,何劳皇兄费神?军中自有法度,不日便有结果。”
“是吗?”萧铭笑了笑,也不坚持,话锋一转,“说起军务,为兄昨日巡视,见将士们操练勤勉,军容整肃,心下甚慰。只是……似乎听闻,军中‘破虏弩’损耗颇巨,箭矢亦时有供应不济?长此以往,恐于守城不利啊。”
果然来了!萧执心中一凛,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忧色”:“皇兄明察。北地苦寒,狄人凶悍,军械损耗确比内地为甚。所幸云尚书督造有力,近日已大有缓解。”
“云尚书一介女流,担此重任,着实辛苦。”萧铭叹道,语气关切,“只是,军国大事,关乎社稷安危,容不得半点差池。为兄在京中,亦闻听些风言风语,说什么‘女子干政,终非长久’,‘工部器械,时有疏漏’……当然,为兄是不信的。但人言可畏啊,五弟。”
他语重心长,字字诛心,将矛头直指沈清弦和她掌管的工部军械!
萧执眸色一沉,缓缓放下茶盏,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皇兄多虑了。云尚书之能,朝野有目共睹。北疆将士手中利器,皆出其手,杀敌建功,便是明证。至于些许宵小流言,不过跳梁小丑,何足挂齿?若有人敢以此构陷功臣,动摇军心,臣弟第一个不答应!”
他目光如电,直视萧铭:“莫非,皇兄听到了什么确凿风声,指向云尚书或工部办事不利?若有,还请皇兄明示,臣弟定当严查,绝不姑息!”
萧铭被他锐利的目光看得心头一窒,干笑两声:“五弟言重了,为兄也是关心则乱,提醒一二罢了。既然五弟心中有数,为兄便放心了。” 他端起茶盏,掩去眼中一闪而逝的阴鸷,心下暗恨:萧执如此维护那女人,看来从她身上下手,是对的!
军械坊。
沈清弦一身利落劲装,外罩绯色官袍,正在仔细查验新一批“破虏弩”的弩机。她神色专注,一丝不苟,时而拿起弩机对着光线查看榫卯,时而试拉弓弦检查力道。周围工匠大气不敢出,皆知这位女尚书眼光毒辣,要求严苛。
“李匠头,这批弩机的牛筋,似乎比上一批稍韧了些?”沈清弦放下手中弩机,看向一旁紧张搓手的匠头。
“大人明鉴!”李匠头连忙道,“上一批牛筋来自河西,这批是陇右新到的货,韧性确实更佳,但绝无问题,小人敢以性命担保!”
沈清弦点头,拿起旁边账册核对:“入库记录我看一下。验货人是谁?可有按规用印?”
“是刘司库验的,印鉴齐全。”李匠头递上记录。
沈清弦仔细查看,印鉴无误,记录清晰。但她心中那根弦始终绷着。她状似无意地踱步到原料区,目光扫过堆放整齐的牛筋、木材、铁料。忽然,她脚步微顿,在一堆看似普通的箭杆用木料前停下。
“这木料,是何人采买?何时入库?”她问。
“回大人,是王采办三日前购入的,说是阴山那边的老料,质地紧密,适合做箭杆。”一名工匠答道。
沈清弦蹲下身,捡起一根木料,仔细摩挲断面,又凑近闻了闻,眉头微微蹙起。木料颜色、纹理看似无异常,但手感似乎……过于干燥了些?而且,有一股极淡的、不同于普通松木的异味。
“这批木料,暂缓使用。取些样本,我要亲自检验。”沈清弦沉声道。
“是!”工匠们虽不解,但不敢多问。
就在这时,一名小吏急匆匆跑来,低声道:“大人,库房那边……有点情况。”
沈清弦心中一紧:“何事?”
“看守丙字库的老赵头……昨夜暴毙了!”小吏声音发颤,“说是……突发心疾。”
丙字库,正是存放一批关键弩箭配件和火油的库房!沈清弦瞳孔骤缩!昨夜?这么巧?!
“带我去看看!”她立刻道,同时对身边一名心腹工匠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看好那批可疑木料。
伤兵营静室。
谢云昭半靠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尚可。林软软正一小勺一小勺地喂他喝药,少女眉头微蹙,满是心疼:“谢大哥,你慢点喝……爷爷说了,这药要趁热,但不能急。”
谢云昭配合地咽下苦涩的药汁,目光却有些游离,显然心事重重。昨夜遇袭,虽侥幸逃生,却让他更清醒地认识到自身处境的凶险,以及对手的狠毒。他如今形同废人,仇人近在咫尺(指三皇子及其党羽),却无力手刃,这种无力感灼烧着他的心。
“软软,”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若是……若是有一天,我需离开黑石堡,去一个很危险的地方,你……”
“我跟你一起去!”林软软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什么,脸一红,小声补充,“我……我可以照顾你呀!我爷爷医术很好的,我也学了些皮毛……”
看着她纯净而坚定的眼眸,谢云昭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涌起一股暖流,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沉重压下。他勉强笑了笑,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傻丫头,我说说而已。你好好待在堡里,这里安全。”
“可是谢大哥你……”林软软急了。
“我不会有事的。”谢云昭打断她,目光望向窗外,变得锐利而冰冷,“有些债,必须要还。在那之前,我不会死。”
京城,永昌侯府,后院。
沈玉柔坐在自己闺房的梳妆台前,对镜自怜。镜中女子容颜姣好,却眉宇间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郁色。她拿起那支赤金点翠步摇,在发间比了比,又悻悻放下。三皇子府的管事再无消息,父亲对她看管甚严,连院门都难出,这种被禁锢、被忽视的感觉让她几欲发狂。
“柔儿。”一声轻唤传来,沈玉柔的母亲,永昌侯继室柳氏,扶着丫鬟的手走了进来。她年近四旬,风韵犹存,眉眼与沈玉柔有几分相似,但气质更为温婉平和,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倦怠与忧色。
“母亲。”沈玉柔连忙起身,敛衽行礼,语气却有些敷衍。
柳氏挥手屏退丫鬟,在女儿身边坐下,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叹道:“又在为那步摇烦心?还是……为你父亲禁足之事?”
沈玉柔眼圈一红,委屈道:“母亲,父亲也太偏心了!姐姐在北疆,说是凶险,可齐王殿下护着,如今又立了功,风光无限!我呢?我被关在这四方天地里,连门都不能出!京城那些闺秀,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笑话我呢!”
柳氏看着她,眼中闪过复杂之色,有心疼,也有无奈。她何尝不知丈夫偏心嫡长女?可沈清弦如今地位不同往日,更牵扯齐王与三皇子的夺嫡之争,稍有不慎,便是灭门之祸!
“柔儿,你父亲禁足于你,是为你好,更是为沈家好。”柳氏柔声劝道,声音压得极低,“如今朝堂局势诡谲,北疆更是刀光剑影。你姐姐身处漩涡中心,一言一行皆被无数眼睛盯着。你是我女儿,若言行有失,被人拿住把柄,攻讦你姐姐,甚至构陷你父亲,那便是滔天大祸!你父亲严厉,是怕你年少无知,被人利用啊!”
沈玉柔咬着唇,不服气道:“我能被人利用什么?我不过是想……想有个好前程,不想永远被姐姐压着一头!”
“你的前程,母亲难道不操心?”柳氏语气加重了些,“可前程要靠自己挣,更要靠家族稳!沈家若倒了,你还有什么前程?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她看着女儿倔强的脸,苦口婆心,“听母亲一句劝,安分些,莫要再与你父亲、与你姐姐置气。更莫要与外面那些不明不白的人往来。三皇子……不是我们能攀附的,他那潭水,太深,太浑!”
沈玉柔浑身一颤,惊疑不定地看着母亲:“母亲,你……你知道了?”
柳氏深深看她一眼,眼中带着痛心与后怕:“你那日去慈云庵,真当母亲一无所知?侯爷虽忙于朝务,后宅之事,我还看得清!柔儿,听母亲的话,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你姐姐……她走的是一条荆棘路,风光背后是杀机。我们帮不上她,但至少,不能成为她的拖累,更不能成为别人刺向她的刀!”
沈玉柔被母亲前所未有的严厉语气吓住了,嘴唇翕动,想辩解,却又无从辩起,最终化为不甘的泪水,伏在母亲肩头啜泣起来。柳氏搂着女儿,轻轻拍着她的背,眼中亦是酸涩。她何尝不嫉妒那个原配留下的、如今光芒万丈的嫡长女?可她更清楚,在这个波谲云诡的时局里,保住家族,保住儿女,才是最重要的。沈清弦如何,她管不了,也无力去管,她只求自己的女儿,能平安顺遂。
黑石堡,丙字库外。
沈清弦面色凝重地看着地上用白布覆盖的尸体。老赵头年过五旬,平日身体硬朗,无病无灾,却突然暴毙。林老已被请来,正蹲身查验。
片刻,林老起身,捋了捋胡须,对沈清弦低声道:“面色青紫,指甲发黑,确是急症猝死之相。但……口鼻间有极淡苦杏仁味,且瞳孔散大异常。老夫行医数十年,此等症状,更像是中了‘鸠羽红’之类速发剧毒。”
“中毒?”沈清弦心一沉。果然不是意外!
“可有解毒或施救痕迹?”她问。
林老摇头:“毒发极快,应是入口即亡。发现时,已气绝多时。”
沈清弦闭了闭眼。看守库房的老吏暴毙,库中存放的又是紧要军械部件和火油……这是灭口,还是为了掩盖什么?她立刻下令:“封存丙字库,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仔细查验库中所有物品,尤其是火油和弩机配件,有无异常!”
“是!”
忙碌勘察间,古谦悄然出现,对沈清弦低语几句。沈清弦面色不变,对副手交代几句,便随古谦来到僻静处。
“大人,查验那批木料的工匠来报,木料被一种特制的药水浸泡过,阴干后无色无味,但遇剧烈撞击或摩擦发热,极易脆裂。若用以制作箭杆……”古谦声音压得极低。
沈清弦倒吸一口凉气!箭杆脆裂,弩箭便成废品,甚至可能在发射时炸伤己方射手!好毒辣的计策!若非她察觉手感有异,这批箭杆一旦投入使用,后果不堪设想!
“王采办人呢?”她急问。
“已控制。但他一口咬定不知情,只说木料是从相熟的商人处购入,价格还比市价低两成。”古谦道。
“低两成……”沈清弦冷笑,“果然有鬼。那商人呢?”
“已派人去寻,但……恐怕凶多吉少。”古谦面色凝重。
线索似乎断了。但沈清弦知道,这仅仅是开始。对方已经出招了,而且一招比一招狠毒,直指她的命脉!
“将王采办秘密关押,严加审讯,但不许用刑致死,留活口。那批问题木料,全部封存,暗中调换。至于库房老赵头之死……”沈清弦眼中寒光一闪,“对外仍称急病暴毙,暗中追查他近日接触过何人,尤其是……三皇子随行人员!”
“是!”古谦领命,悄无声息退下。
沈清弦独自站在凛冽的寒风中,望着阴沉的天空。山雨欲来风满楼,而这场风雨,已化作无数淬毒的暗箭,从四面八方,射向了她,射向了萧执,射向了这摇摇欲坠的黑石堡。
她攥紧了袖中的手,指尖冰凉,心中却燃起熊熊火焰。想用这种下作手段扳倒她?休想!
喜欢嫡女逆袭成皇商请大家收藏:(m.aikandushu.com)嫡女逆袭成皇商爱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