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一片橘红,窗外传来熟悉的、低沉而有力的汽车引擎声。不一会儿,身着笔挺军装、肩章在暮色中依然反射着冷冽光芒的周聿深,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客厅。他身姿挺拔如松,步伐带着军人特有的节奏与力量,眉宇间凝聚着处理繁重军务后的冷毅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显然是刚从某个重要会议或演习复盘现场抽身赶来。
“爸,妈。”他声音低沉,带着些许沙哑,目光第一时间便越过了父母,精准地投向藤椅上的祖母。他几步走到老夫人身边,俯下身,仔细地端详着她的气色,伸手轻轻碰了碰她放在毯子外的手背,感受着温度。“奶奶怎么样了?”他的语气里带着不容错辩的关切。
“聿深回来了。”李婉华迎上前,接过他脱下的、带着室外寒气的军帽和大衣,脸上带着一丝连日来难得的、舒缓后的轻松,“今天下午……嗯,感觉比前几天好些了。刚吃了药睡下,咳嗽好像没那么厉害了,下午还睡了挺踏实的一觉。”她的语气里,有一种看到切实希望后的放松,与前几日的纯然焦虑不同。
周聿深何其敏锐,立刻捕捉到了母亲语气里那点微妙的变化。他看向父亲,带着询问的目光:“苏教授的方子起效了?”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苏明远医术高明,药力积累到一定程度后开始发挥作用。
周振华点了点头,又微微摇了摇头,语气有些复杂,带着一种对既有认知被打破的感慨:“明远兄的方子自然是好的,润肺止咳,打下了很好的基础,妈吃了喉咙是舒服些。不过……”他略一停顿,似乎在斟酌措辞,“下午我们又请了另一位大夫过来看了看,根据你奶奶的具体情况,调整了一下方子。”
“哦?”周聿深挑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深知父亲对苏明远的医术极为推崇,视若神明,若非情况特殊,绝不可能轻易另请高明。而且,还是在苏教授已经出手的情况下。“哪位专家?怎么说?”他追问道,目光在父母脸上逡巡。
周振华继续斟酌着用词,下意识地没有立刻点明林晚的年纪和性别,或许是不想引发儿子不必要的质疑,或许是想看看效果再说:“是一位……挺擅长治疗这类虚性咳嗽、尤其对老年久咳有独到心得的大夫。来看过之后,认为你奶奶不仅是肺阴虚,根源更在于肾阴亏虚,虚火上浮,扰动了肺气。所以在苏教授方子的基础上,着重加重了滋肾阴、引火下行的药力。”
李婉华在一旁忍不住补充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找到对症良医的庆幸:“是啊,那位大夫虽然……嗯,看诊的风格很独特,但看得非常仔细,问得也特别详尽,说的道理也都在点上。这不,调整后的药刚吃下去一趟,你奶奶下午就睡得踏实了些,咳嗽也见轻。”她同样巧妙地避开了林晚的姓名和性别,只以“大夫”和模糊的“风格独特”来形容。
周聿深闻言,再次俯身,更仔细地看了看祖母的睡颜。老人的呼吸似乎确实比上次见面时平稳悠长了些许,眉心那道因痛苦而深锁的皱纹也仿佛浅了一些。他对于中医具体的阴阳五行、脏腑辨证理论不甚了了,但作为一名军人,他看重结果。只要能切实减轻老人的痛苦,让祖母能安稳入睡,那么无论采取何种方法,他内心便是认可的。
“有效就好。”他言简意赅地点了点头,冷毅的眉宇稍稍舒展,“辛苦您和爸了。”他抬手看了看腕表,时间紧迫,“会议只是中场休息,后面还有议程,我看看奶奶就得赶回去。”
“知道你们忙,任务重,能抽空回来一趟就好。”李婉华看着儿子眉宇间的疲惫,眼里满是心疼,伸手替他理了理并没有褶皱的军装领口,“吃饭了吗?要不要让厨房赶紧给你下碗面,很快的。”
“吃过了,在单位食堂用的。”周聿深答道,目光又落回祖母身上,替她将薄毯的角落仔细掖好,动作轻柔得与他平日雷厉风行的作风截然不同,“既然情况有好转,我就放心些。接下来还是得多辛苦你们照料。苏教授那边,或者这位新请的大夫,有任何情况,无论多晚,随时给我电话。”
“放心吧,家里有我们。”周振华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理解他肩上的重任,“你工作重要,快去忙吧,别耽误了正事。路上注意安全。”
周聿深又站在原地凝望了祖母片刻,确认她一时不会醒来,便不再多留,利落地转身,大步向外走去。军靴踏在光洁的木地板上,发出沉稳而富有节奏的声响,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门廊外。很快,窗外再次传来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迅速远去,融入了城市的暮色与车流之中。
客厅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挂钟的滴答声和周老夫人平稳的呼吸声。周振华和李婉华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在儿子面前过多谈论那位年轻得惊人的女大夫,但心中那份因亲眼所见病情转机而生的希冀与感激,却实实在在地充盈起来,驱散了连日笼罩在家中的阴霾。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窗外沉沉的暮色,心中既期待着接下来的药效能持续显效,也期待着那位看似寻常、沉静如水,却身怀绝技、一语中的的林大夫下一次的到来。
而此刻,驶离军区大院、汇入主干道汹涌车流的汽车里,周聿深靠在舒适的后座椅背上,闭目养神。车窗外的霓虹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快速划过,明明灭灭。他对父母口中那位“调整了方子”、“看得很仔细”、“风格独特”的大夫,并未过多留意,只当是父母忧心祖母,又通过某个渠道请动了哪位不慕名利、深居简出的资深中医前辈。他的心思,很快又被拉回了繁重复杂的军务、演习推演和亟待处理的文件之中,将这些家庭琐事暂且搁置一旁。
此刻的他,绝不会想到,那个被他忽略提及、甚至未曾询问姓名的“大夫”,那个在他生命中曾如惊鸿般短暂掠过、留下深刻印记又悄然消失的身影,将会在不久的将来,以这样一种完全出乎他意料的方式,再次闯入他的生命轨迹,并掀起难以平息的波澜。
命运的齿轮,已在无人察觉的暗处,伴随着一碗汤药的起效,伴随着一次看似寻常的出诊,缓缓咬合,发出推动宿命走向的、微弱而清晰的“咔哒”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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