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自林晚第三次登门问诊后,转眼间又过去了十来日。冬日的严寒渐渐退去,空气中开始隐约浮动着早春的、若有似无的暖意。周家的生活,也如同这季节的更迭,彻底摆脱了前段时日的阴霾与焦灼,恢复了往昔的宁静、有序,甚至比以往更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珍惜与安然。
周老夫人严格遵循着林晚的医嘱,每日按时服用那旨在培元固本、缓缓图之的汤药。那药汁不再像初时那般带着峻补的厚味,反而透着一股党参、黄芪、茯苓等药材共同熬煮后特有的甘润气息。她的身体就在这一日日的温养中,如同被春风细雨滋润的土地,焕发出惊人的生机。她不再仅仅局限于卧室那张宽大的床或是客厅里铺着软垫的藤椅,偶尔,在午后阳光最好的时候,她甚至能在李婉华的悉心搀扶下,慢慢踱到小院里,在那张老旧的藤编圈椅上坐一会儿,眯着眼,感受那暖融融的光线洒在布满皱纹却日渐舒展的脸上,看看墙角那几株耐寒的冬青,或是观察一下泥土里是否已冒出怯怯的草芽。
这天傍晚,天际还残留着一抹橘粉色的霞光,周振华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从公司回到家中。他脱下挺括的西装外套递给迎上来的保姆,一边松着束缚了一天的领带,一边习惯性地、带着一种已然成为新习惯的宽慰,先朝客厅母亲常坐的位置望去——那里空着。
李婉华正巧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素雅的白瓷小碟,碟子里是两三块刚出笼、还冒着丝丝热气的桂花糕,米白的糕体上点缀着金色的糖桂花,香气清甜。她见丈夫的目光在搜寻,便笑着朝他示意了一下卧室方向,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如同报告喜讯般的轻快:“妈在屋里歇着呢。精神头足,下午非让我找出那本旧相册来看。刚说嘴里没味,我给她蒸了块桂花糕,只吃了小半块,就说有点腻,嫌糖重了,我正说给她泡杯淡普洱解解呢。”
周振华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毫无负担的、彻底放松的笑容,他也压低声音,带着调侃:“看来是真的大好了,都知道挑嘴,品评起你的手艺来了。前阵子那是给什么吃什么,喂她什么都说好,那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才真叫人看着心焦。”
夫妻俩相视一笑,眼中都流淌着心照不宣的庆幸。他们一起放轻脚步,走进卧室。
室内光线柔和,只开了一盏床头的阅读灯。周老夫人果然靠坐在床头背枕上,鼻梁上架着那副老花镜,手里正捧着一本厚重的、边角已有些磨损的深蓝色绒面旧相册,小心翼翼地翻动着。床头柜上,除了水杯和药瓶,还摆放着那个她心爱的小巧青铜狻猊香炉,此刻,炉腹正袅袅升起一缕极细的青烟,笔直而绵长,在灯光下几乎肉眼难辨,只余一股沉静、甘甜中带着一丝清冽的檀香混合着某种不知名香草的独特气息,在空气中缓缓弥漫、沉淀——这是老夫人病前就用了多年的习惯,点一盏品质上乘的安神香,看书或小憩时闻着,说是能宁神静气。病重那段时间,咳得厉害,嗅觉也迟钝,这香自然就停了。如今精神头恢复,这延续了多年的旧习便也自然而然地重新拾了起来,仿佛这一点熟悉的香味,就能将她拉回到病痛未曾侵扰过的、安宁的往日时光里去。
“妈,看什么呢这么入神?”周振华走过去,很自然地坐在床沿,凑近了些。
老夫人抬起头,老花镜滑到鼻梁中段,目光从镜片上方望过来,笑容慈祥而平和,带着追忆往事的淡淡怅惘和温柔:“看看你小时候的照片,瞧瞧你这皮猴子样,还有聿深,那么小一点,被他爷爷抱着,一脸的不情愿……唉,一晃眼,你们都老了,我也老喽。”她轻轻拍了拍相册泛黄的纸页。
“您可不老,”周振华立刻接口,语气带着儿子在母亲面前特有的、带着撒娇意味的玩笑口吻,“过了这道坎儿,我看您这精神头,这记性,比我这整天忙得晕头转向的可是强多了。”他顺手拿起床头柜上那碟几乎没动的桂花糕,凑到鼻尖闻了闻,“嗯,是挺香。不过啊,林大夫可交代了,您这脾胃功能刚刚恢复,还弱着呢,这些糯米做的、甜腻黏软的糕点,最是难消化,可得少吃,浅尝辄止。”
“知道,知道,啰嗦劲儿跟你爸当年一个样。”老夫人嗔怪地看了儿子一眼,眼神里却并无真正的不悦,反而带着被亲人时刻惦念、精心呵护的满足,“就吃了指甲盖那么大一点,尝尝味道。婉华现在盯我盯得可紧了,饮食起居,比林大夫开的医嘱还要严格上三分。”她说着,目光转向正端着茶盘走进来的儿媳,语气里的依赖和认可显而易见。
李婉华将一杯色泽红亮、热气袅袅的普洱茶轻轻放在老人手边,笑道:“林大夫的话就是咱们家现在的最高指示,我可不敢有丝毫怠慢。妈,您尝尝这普洱茶,年份不久的熟普,性子温和,最是消食解腻。”她放下茶杯,又俯身仔细看了看那青铜香炉,用手指在炉壁上方感受了一下温度,轻声询问,“这香点了有一个时辰了吧?烟气好像比刚才弱了些。要不要先熄了?林大夫倒没特意提点香的事,但我总觉得,屋里还是空气流通些,对您的恢复更好。”
“没事,这点烟,清淡,不呛人,也不碍事。”周老夫人摆摆手,语气坚持,“闻惯了,睡觉都踏实些。点了它,心里头安稳。”
周振华对香料并无研究,只觉得这味道清雅好闻,见母亲确实喜欢,且精神愉悦,便也由着她:“妈喜欢就点着吧,注意把窗户开条小缝,保持通风就好。林大夫主要叮嘱的是饮食禁忌和绝对静养,这点香既然是您的习惯,想必无妨。”他转而看向妻子,将话题引回正事,“说起来,林大夫开的这第三张方子的药,快吃完了吧?我看妈恢复得这么好,这药功不可没。是不是还得再请林大夫来家里看看,根据现在的情况,再调个更适合长期养生的方子?总要彻底固本培元才好。”
李婉华连忙点头,脸上也浮现出郑重的神色:“我正想跟你商量这事儿呢。药明天就是最后一剂了。我想着,这次就直接给林大夫医馆打电话预约吧。总让周敏在中间传话,虽然方便,但次数多了,也怕打扰周敏,显得咱们不够正式。上次林大夫临走时,不是特意给咱们留了她医馆的直线电话吗?说是有事可以直接联系。”
“对,直接打过去就好,预约个时间。”周振华对此非常赞同,语气肯定,“林大夫是真正有本事又心善的人,我们直接联系,也更显得尊重和郑重。你明天上午就打,看看林大夫什么时候方便。”
就在这时,周振华放在西装内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打破了卧室里温馨宁静的氛围。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对母亲和妻子示意了一下:“是聿深。”随即接通了电话。
“聿深。”他的声音沉稳,带着一丝父亲特有的温和。
“爸,”电话那头,周聿深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依旧是他一贯的风格,简洁,利落,听不出太多情绪,但那份关切却清晰地传递过来,“奶奶这几天怎么样?”他似乎正在移动,背景音里有轻微的脚步声和模糊的、像是电台通讯的杂音。
“放心吧,好着呢!”周振华的语气瞬间变得格外轻松愉悦,甚至还带着点炫耀的意味,“能吃能睡,精神头足得很。今天还嫌弃你妈做的桂花糕太甜腻了,正儿边喝普洱解腻边看我们小时候的相册呢!”
电话那头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难以捕捉的、像是紧绷的弦骤然松弛下来后的低笑,带着难以置信的欣慰:“……那就好。”他顿了顿,似乎是在消化这个好消息,然后才继续问,“药还在按时吃?”
“吃着呢,效果非常好,林大夫的方子真是立竿见影。”周振华自然而然地接口,语气里充满了对那位“林大夫”的信任与推崇,但依旧如同之前几次一样,没有提及任何关于林晚年龄、性别等具体信息,“明天就是最后一剂了。我们正准备再请林大夫来复诊一次,好好巩固一下,看看是否需要调整成更温和的养生方。”
“嗯。有效就好。”周聿深的回应依旧简短,他似乎很忙,电话那头隐约传来纸张翻动和下属压低声音请示工作的背景音,这让他的话语更显得惜字如金,“我这边一切顺利,按计划推进,不用担心。让奶奶多保重身体。”
“好,你忙你的,注意休息,家里一切都好,不用惦记。”周振华理解儿子肩上的重任,不再多言。
挂了电话,李婉华关切地望过来:“聿深说什么?是不是又熬夜了?听声音有点哑。”
“就问奶奶情况,我说好多了,让他别担心。”周振华把手机放回口袋,轻轻叹了口气,眼神中既有对儿子的骄傲,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这孩子,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时刻惦记着奶奶的。听他刚才那语气,知道奶奶大好,也是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在城市另一端,被灰墙黛瓦的老胡同包裹着的林氏中医馆也结束了一天的忙碌,迎来了短暂的安宁。
小小的诊室里,最后一位因胃脘不适前来针灸的病人刚被送走,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艾草燃烧后的清苦气息。林晚独自站在诊桌后,轻轻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又下意识地揉了揉因长时间专注切脉、书写而微微发酸的手腕。她没有雇佣任何学徒或助手,从问诊、辨证、开方,到抓药、称量、包装,再到最后的清扫整理、记录医案,所有琐碎繁杂的事务,都需要她独自一人亲力亲为。
虽然疲惫,但她清亮的眼眸中却并无倦怠,只有一种沉浸在所热爱事业中的平静与满足。她动作熟练而井然有序地开始整理桌面上散落的物件:将脉枕抚平,归置到固定位置;把使用过的钢笔吸满墨水,笔帽扣紧;把一叠写满处方的笺纸理齐,压在镇纸下。每一件物品,在她手中都仿佛被赋予了秩序,诊室很快恢复了窗明几净、一尘不染的原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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