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西斜,在周家客厅的红木家具上投下更长、更安静的光影。方才那片刻的凝滞仿佛被拉长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尴尬,细密地刺痛着苏念的每一根神经。
周聿深那声冷静而疏离的“苏小姐”和她父亲沉下的脸色,像两把无形的锁,将她牢牢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她脸颊上的红晕尚未完全褪去,火辣辣地烧着,心底翻涌着巨大的委屈和一种被当众揭穿般的难堪。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为了一个连面都没露过的“小医生”,这样对她?
李婉华率先打破了沉默,她脸上的笑容重新变得自然温婉,仿佛刚才那段小插曲从未发生。她轻轻将一盏新沏的茶推到苏念面前的茶几上,声音柔和:“念念,尝尝这个,新到的金骏眉,你们年轻人应该会喜欢这种口感。” 这是一个台阶,体贴又周到。
苏念僵硬地低下头,手指蜷缩了一下,却没有去碰那杯茶,只从喉咙里挤出细若蚊蚋的一声:“谢谢李阿姨。”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牢牢系在刚刚落座的周聿深身上。
周聿深似乎已经完全将刚才的事情抛诸脑后。他身姿笔挺地坐在单人沙发上,即使是在家中,也保持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军人仪态。他接过周母亲递来的茶,微微颔首致谢,然后便自然地将话题引回了苏明远和周振华之前聊的时局和经济动向上。他的声音低沉平稳,见解清晰有力,很快便与两位长辈交谈起来,神情专注而冷静。
他完全没有再看苏念一眼。
那种彻底被忽视的感觉,比直接的斥责更让苏念难以忍受。她像个透明人,被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他可以对一个不知名的女医生表示认可,可以对长辈礼貌周到,甚至可以和父亲探讨那些枯燥的时事,唯独对她,连一丝一毫多余的关注都吝于给予。
苏明远一边与周家父子交谈,眼角的余光却并未离开女儿。看到苏念那副失魂落魄、强忍着情绪的模样,他心中又是气恼又是失望。气她的不懂事、口无遮拦,失望于她那份浮于表面的骄傲和浅薄。他深知女儿那点心思,此刻见她吃了瘪,虽心疼,却更觉得这是个让她长记性的机会。因此,他并未出言缓和,反而更专注地与周家父子交谈,刻意让她独自消化这份难堪。
周振华阅历深厚,自然将年轻人的情态看在眼里。他乐见老友相聚,对苏念这个小辈也多有宽容,但方才她那番言论,确实显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他顺着儿子的话题聊着,偶尔也会慈祥地看向苏念,试图将她也拉入谈话圈:“念念最近跟着明远学医,感觉如何?是不是比想象中要枯燥些?”
若是平时,苏念定会抓住机会,或许还会娇嗔地抱怨几句,趁机展现自己的“努力”。但此刻,她心神不宁,只勉强笑了笑,声音干巴巴的:“还……还好,周伯伯。” 她甚至不敢抬头,生怕看到周聿深无动于衷的表情。
周聿深只在父亲问话时,目光极其短暂地扫过苏念,如同看一件家具般没有任何情绪停留,随即又回到了谈话中。这种漠视,几乎让苏念窒息。
谈话又持续了约莫半小时,内容多是苏念不感兴趣也插不上嘴的。她如坐针毡,先前精心打扮的愉悦早已荡然无存,只觉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她原本期待的“接风”,变成了一场公开的处刑。
终于,周聿深抬手看了看腕表,这个动作干脆利落,带着军人特有的时间观念。他站起身,对苏明远和周振华道:“爸,苏叔叔,抱歉,我一会儿还有个视频会议需要准备,是关于这次调动后的一些工作衔接,不能陪您二位多聊了。”
苏明远立刻表示理解:“正事要紧,你快去忙。”
周振华也点点头:“去吧,工作重要。”
周聿深礼貌地冲两位长辈微一颔首,目光掠过李婉华,最后,像是终于履行一个不得不完成的程序,他的视线极快地落在苏念身上,点了点头,语气平淡无波:“苏小姐,失陪。”
依旧是那声冰冷的“苏小姐”。
说完,不等任何人回应,他便转身,迈着稳健的步伐径直上了楼。他的背影挺拔却决绝,没有一丝留恋。
苏念的心随着他脚步声的远去,彻底沉了下去。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他甚至连一个正式的道别都没有给她。
周聿深离开后,客厅里的气氛似乎松弛了些,但也仿佛骤然冷清了许多。苏念再也找不到任何留下来的理由和勇气。
她猛地站起来,声音有些发颤,低着头不敢看人:“周伯伯,李阿姨,爸爸……我、我忽然想起还有点事,我先去车上等您。” 她几乎是语无伦次,只想立刻逃离这个让她无比难堪和伤心的地方。
李婉华善解人意,没有挽留,温和地说:“好,去吧念念,下次和妈妈一起来玩啊。”
苏明远看了女儿一眼,心中叹了口气,知道她待不下去了,便道:“去车里等着吧,别乱跑,我跟你周伯伯再说几句就来。”
苏念如蒙大赦,胡乱地点点头,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周家客厅。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急促而孤单的声响,很快消失在门廊外。
坐回自家舒适的车里,苏念强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委屈、愤怒、嫉妒、难堪……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将她淹没。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如此毫不留情地对待她?那个小医生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他这样维护?甚至不惜当众给她难堪?
她用力擦掉眼泪,心底那份不甘和怨恨如同藤蔓般疯长。
又过了大约二十分钟,苏明远才回到车上。他拉开车门,看到女儿红肿的眼睛和扭向窗外的侧脸,沉默地坐进驾驶座。
车子平稳地驶出周家宅院,汇入车流。
一路无话。车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直到快接近苏家时,苏明远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沉重和疲惫,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念念,你今天太让我失望了。”
苏念身体一僵,依旧倔强地看着窗外,不说话。
“我失望的不是你医术尚浅——你还初学,不懂可以教,不会可以学。”苏明远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打在苏念心上,“我失望的是你的态度!是你那不知从何而来的盲目优越感和对他人的轻蔑!”
“医学之道,博大精深,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苏明远都不敢妄称天下第一,你又是凭什么,仅凭别人的只言片语,就断定他人的医术是骗术?就断定别人的努力不值一提?”苏明远的语气愈发严厉,“更何况,这是在周家!你是以什么身份去质疑他们家的客人?去指点他们家的选择?你的礼貌和教养呢?”
苏念被父亲说得无地自容,却又忍不住小声反驳:“我只是……只是担心周奶奶……”
“担心?”苏明远打断她,语气锐利,“你的担心,就是当着周家长辈的面,否定他们的判断,抬高自己父亲,贬低一个你素未谋面的人?你这究竟是担心,还是为了满足你自己那点可怜的虚荣心和嫉妒心?”
这句话像一把尖刀,瞬间刺破了苏念所有的伪装。她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我……”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从辩驳。
“聿深说得对。”苏明远提到这个名字,看到女儿猛地一颤,但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甚至连那位林大夫是男是女,年纪几何,师承何处,用了何种疗法都不清楚,就凭‘城西小医馆’、‘年轻’这几个词,就给人下了定论?念念,这不是心直口快,这是愚蠢,是傲慢!”
苏明远痛心疾首:“你若以这样的心性去学医,将来如何能体察病情,如何能理解患者?医者仁心,首先要有的就是一份敬畏和谦逊!你连最基本的尊重都做不到,将来哪怕医术学得再好,也只会成为一个匠人,甚至一个……仗势欺人者!绝非我苏家杏林传承所望!”
父亲的话一句比一句重,像沉重的鞭子抽在苏念心上。她从未被父亲如此严厉地批评过,尤其是最后那句“仗势欺人”,让她浑身冰冷。
“我知道你心思不在医术上,今日带你去,本也是想让你散心,或许能……”苏明远顿了顿,没有点破那层窗户纸,转而叹了口气,“罢了。从明天开始,你不必再去跟我学方剂了。”
苏念猛地转头,震惊地看向父亲:“爸?!”
“你先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我今天说的话。”苏明远目光沉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定,“想想什么是尊重,什么是谦逊,什么是一个医者,乃至一个人,最基本的修养。想不明白这些,学再多的药方针法,也是徒劳无益,甚至可能害人害己。”
车子驶入苏家别墅,缓缓停下。
苏明远没有再看女儿,只淡淡道:“下车吧。好好反省。”
苏念呆坐在车里,眼泪早已干涸,脸上只剩下茫然和一种被彻底否定后的空洞。父亲的话在她耳边嗡嗡作响,周聿深冷漠的眼神和那声“苏小姐”还在眼前回荡。
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在苏念泪痕未干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念几乎是逃似的推开车门,甚至没有等父亲……就踉跄着冲进了家门,径直跑回自己的房间,重重关上房门,将自己摔进柔软的大床里。
门外,苏明远看着女儿仓惶的背影,沉重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话说的重了,但今日苏念的表现,尤其是那份对未知同行的轻蔑与傲慢,触及了他作为医者的底线。他希望这番刺痛能真正让她有所醒悟。
房间里,苏念将脸埋进枕头,无声地哭泣。父亲的斥责、周聿深的冷漠,像两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的自尊。
……
这次周家之行,她满怀期待而去,却换来了一身狼狈和父亲前所未有的严厉惩戒。而那个她最想吸引注意的人,自始至终,未曾对她有过一丝一毫的另眼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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