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离核心阵容”的决定，像一道无形的鸿沟，将林远与队伍的主流区隔开来。他不再参与核心组的战术讨论和合练，日程表上排满了枯燥的、针对性的个人强化训练。训练馆里，他依旧是最早来、最晚走的那一个，但周围的身影却变得稀疏，以往围绕在他身边探讨技术的队友，如今也因各自的训练任务和那微妙的距离感，减少了与他的交流。
世锦赛的参赛名单正式公布，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激起了千层浪。最引人注目的，并非单打名单的争议，而是混双项目那一栏——林远与苏晓的名字，并未并列出现。国家队上报的混双组合，是另一对近期状态更稳定、配合也更频繁的选手。
官方给出的解释是“基于运动员当前状态、技战术配合及奥运周期整体规划的综合考量”。但外界和粉丝并不买账。
“果然拆对了！”
“‘遥远’组合成为历史了？”
“就说之前避嫌是铺垫，这下实锤了！”
“林远状态下滑，苏晓被拖累了呗……”
各种猜测、惋惜、甚至指责的声音充斥着网络。训练基地外，偶尔聚集的粉丝眼中也带着难以掩饰的失落。
在这沸沸扬扬的议论声中，两位当事人却表现得异乎寻常的平静，或者说，是一种被规则和现实强行塑造出来的“疏离”。
食堂里，人头攒动。正是午餐高峰，队员们三三两两坐在一起，边吃边聊，气氛热烈。林远独自一人坐在靠窗的角落，默默吃着营养师搭配的餐食，目光落在窗外，显得有些游离。
这时，苏晓和几个女队的队员说笑着走进食堂。她打好饭，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整个餐厅，几乎是一瞬间，就捕捉到了那个孤独的窗边背影。她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凝滞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和队友们走向了离窗边较远的另一张桌子。
整个用餐过程，两人没有任何眼神交流。仿佛两条曾经交汇的河流，在经历了一段奔腾后，又各自沿着命运的河道前行，中间隔着了无形的堤坝。有队友试图提起世锦赛名单的话题，也被苏晓用其他事情轻描淡写地岔开。
饭后，队员们陆续离开。林远起身放回餐盘，走向门口。苏晓也和队友们一起，走向同一个方向。在食堂门口并不宽敞的空间里，两人的轨迹不可避免地短暂靠近。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周围的谈笑声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跟在苏晓身边的队友也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林远目不斜视，脚步甚至没有一丝放缓，径直从苏晓身边走过，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苏晓则微微偏过头，看着墙壁上的宣传画，仿佛那上面有什么极其吸引人的内容。
擦肩而过。形同陌路。
连最细微的点头示意都没有。那刻意维持的距离感，比争吵更令人窒息，清晰地传递给了周围所有暗中观察的人，也通过某些途径，传递到了外界，进一步佐证了“拆对决裂”的传闻。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在那一瞬间，指尖蜷缩时感受到的微凉，和心脏那一下突兀的、不规则的跳动。
夜幕深沉。训练基地大部分窗户的灯光都已熄灭，只有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已是深夜十一点多，白天的喧嚣彻底沉淀下来。
林远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最后一个离开强化训练馆。高强度的、近乎机械的反手重复练习，让他的右臂像是灌了铅，连带整个右肩胛骨都弥漫着酸胀的痛感。但他的大脑却异常清醒，数据报告上那些依旧不达标的数字，像幻灯片一样反复回放。
他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鬼使神差地绕到了主训练馆外。令他有些意外的是，馆内竟然还亮着一盏灯，并且隐约传来乒乓球击打的清脆声响。
这么晚了，是谁？
他轻轻推开虚掩的门，走了进去。
空旷巨大的场馆内，只开了一盏位于角落球台上方的灯，如同舞台的追光，聚焦在那个纤细而专注的身影上。是苏晓。她同样在进行着多球训练，喂球的是不知疲倦的发球机，砰砰砰地连续将球送到她的反手位。
她的头发被汗水浸湿，几缕粘在额角和脸颊，呼吸急促，显然已经练习了很长时间。每一个回球，她都全力以赴，但疲惫之下，动作难免出现变形。林远靠在入口处的阴影里，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看到她在又一次反手回球下网后，有些懊恼地跺了跺脚，然后深吸一口气，重新摆好姿势，眼神里是近乎执拗的坚持。他看到她的引拍动作，依旧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过早的倾向——那是她反手技术中的一个老问题，在极度疲劳时更容易显现。
发球机不知疲倦地继续供球。苏晓咬紧牙关，继续挥拍。一下，两下……她的手臂动作因为力竭而开始颤抖。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突兀地在寂静的场馆里响起，打破了这片只有击球声的沉默：
“你的反手引拍，太早了。”
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苏晓的耳边。
她的动作猛地僵住，挥到一半的球拍停滞在半空。那颗来自发球机的乒乓球，无人接应，“啪”地一声，清脆地落在她身后的地板上，弹跳了几下，滚远了。
苏晓几乎是愕然地转过身，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向门口的阴影处。逆着光，她看不清林远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一个模糊而挺拔的轮廓。
是他。
这两个月来，他们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在食堂，在走廊，在训练场，无数次擦肩，他都如同没有看见她一般，吝啬于给予任何一个眼神，更别提开口说话。团队的要求，外界的目光，战绩的压力，像一层层无形的壁障，将他们彻底隔绝开来。
她甚至已经习惯了这种冰冷的沉默。
可现在，他开口了。不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中，而是在这夜深人静、只有彼此的空旷训练馆里。说的第一句话，不是寒暄，不是问候，而是直接点出了她技术上的问题。
苏晓愣在原地，手里还握着球拍，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暖流交织着涌上鼻腔和眼眶。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林远站在阴影里，说完那句话后，也没有再开口。他似乎只是陈述了一个客观事实，然后便重新陷入了沉默。隔着大半个场馆的距离，两人一个站在灯下，一个隐于暗处，无声地对峙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难言的气氛。
几秒钟后，林远什么也没再说，只是深深地看了那灯光下有些无措的身影一眼，然后转过身，默默地离开了训练馆，如同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内外。
苏晓依旧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球拍，耳边反复回响着那句“引拍太早了”。冰冷、直接，却……一针见血。
她重新抬起头，看向发球机，眼神里的愕然逐渐被一种新的决心取代。她调整了一下呼吸，再次摆好准备姿势，这一次，她刻意控制了自己引拍的时机。
“砰！”
回球的质量，似乎真的有了细微的不同。
裂痕，在明处清晰可见，如同冰封的河面。而默契，却在这无人见证的深夜，于冰层之下，悄然涌动了一瞬。这微不足道的一点波澜，能否融化坚冰，尚未可知。但至少，在这片属于他们各自的、孤独的战场上，第一次，重新感受到了来自对方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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