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德里体育馆的喧嚣，在林远踏上半决赛球台的那一刻，达到了顶峰。
他的对手是本次赛会的头号种子，目前世界排名第一的樊振东。这是一场几乎无人看好他的比赛，无论是绝对实力、大赛经验还是近期交锋记录，林远都处于绝对下风。
看台上，苏晓依旧坐在那个角落。她的心情比昨日观战时更为复杂。既有对林远的担心，也有一种近乎决绝的期待。她希望他能赢，哪怕希望渺茫，她也想看到他能在这绝境中，爆发出怎样的能量。
比赛过程，如同赛前预料般艰难。樊振东以其无与伦比的击球质量和密不透风的攻防体系，从开局就牢牢掌控着局面。他的正手暴力弧圈如同重炮，反手快速撕扯迅如闪电，几乎没有明显的短板。
林远拼尽了全力。他将昨天对阵波尔时的耐心和变化发挥到了极致，甚至超水平发挥了自己反手的对抗能力，与樊振东展开了惊心动魄的中远台对拉。他赢下的几个球，都堪称经典，引得现场阵阵惊呼。
然而，绝对实力的鸿沟，并非仅靠斗志和临场发挥就能完全弥补。在关键分的把握上，在连续多拍高强度对抗的稳定性上，林远还是显露出了差距。
1：4。
林远最终败下阵来，止步四强。但他战斗到了最后一分，甚至从樊振东手里硬生生抢下了一局，其表现足以赢得所有人的尊重。
赛后，他没有过多的沮丧，只是平静地和樊振东握手，然后向四周的观众致意。汗水浸透了他的球衣，眼神里除了疲惫，更多是一种看清了前路、找到了差距的清明。
回酒店的车上，林远和苏晓并排坐着，气氛却没有想象中的沉重。
“他那个反手拧拉的质量，太恐怖了。”苏晓望着窗外，仿佛自言自语。
“嗯，发力结构不一样，球质天生就重。”林远靠在椅背上，闭着眼休息，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回去得加练核心力量。”
“还有步伐，你看他扑正手的那一下，覆盖面积太大了。”苏晓转过头，看向他。
林远睁开眼，对上她的视线，点了点头：“看到了。”
又是一阵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再是失落或压抑，而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共识。他们都在对方的失败和自己的观察中，汲取着养分，寻找着下一步需要攻克的课题。顶尖运动员的道路，就是在不断挑战强者、认识不足、然后奋力追赶的过程中延伸的。
回到酒店，各自收拾行李。印度站的征程，至此画上句号。有遗憾，也有收获。
第二天清晨，一行人赶往机场。在熙熙攘攘的候机大厅，分别的时刻到来。
“我先走了，”苏晓推着行李箱，她的航班比林远的早一个小时，“落地给你消息。”
“嗯，”林远站在她面前，目光落在她脸上，“路上小心。到了基地……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苏晓笑了笑，挥挥手，转身汇入前往另一个登机口的人流。
林远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这才推着自己的箱子，走向国际出发的入口。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后，林远踏上了北京的土地。熟悉的空气，带着北方初秋的微凉，瞬间驱散了印度带来的闷热与疲惫。他没有回家，直接被北京队的车接到了先农坛体校。
封闭集训的气氛，与国家队的备战截然不同。这里更侧重于省队内部的磨合，战术更具针对性，目标只有一个——全运会奖牌。训练的强度丝毫不减，但环境和队友都变了，林远需要一点时间来重新适应。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石家庄正定国家乒乓球训练基地。
苏晓拖着行李走进熟悉的宿舍，看着窗外熟悉的训练馆，一种既亲切又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河北队的队友们热情地欢迎她归来，但她也敏锐地感觉到，自己作为国家队绝对主力的身份，无形中带来了一些距离和压力。她不再是那个只需要专注训练和比赛的小队员，她需要承担更多，成为队伍的定海神针。
训练的间隙，她习惯性地看向场边，那个熟悉的身影并不在。拿起水瓶喝水时，也不会再有人极其自然地接过她手里沉重的运动包。一种微妙的空落感，在忙碌的间隙悄然滋生。
夜晚，苏晓躺在宿舍的床上，点开微信。她和林远的对话，还停留在昨天落地后互报平安的简短语句。她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犹豫着要不要说点什么。问他训练怎么样？吃了什么？似乎都显得太过琐碎和刻意。
最终，她只是点开了他的朋友圈，一片空白。他从来不发这些东西。
她轻轻叹了口气，将手机放在枕边。分离，原来不仅仅是地理上的距离。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林远刚结束晚间的力量训练，回到房间，手机响了起来。是他母亲打来的视频电话。
接通后，屏幕上出现了母亲温和的笑脸，背景似乎是家里的书房。
“远远，训练辛苦了吧？吃饭了吗？”母亲一如既往地关切。
“吃了，刚练完。”林远用毛巾擦着汗，言简意赅。
“印度那边比赛我们都看了，打得很好，虽败犹荣。”母亲鼓励道，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稍微正式了些，“我和你爸，还有你张姨他们，商量着弄了个小工作室。”
林远擦汗的手顿了一下：“工作室？”
“对，就是个小小的团队，帮你和小晓，还有队里几个关系好的朋友，处理一些外面找过来的商务合作、代言什么的。”母亲解释道，语气轻松，像是在聊家常，“杂七杂八的事情太多，总让你们自己分心也不好。我们几个老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帮你们打理一下，筛选一下，免得被一些不靠谱的商家忽悠。”
林远沉默地听着。他明白父母的意思，是想为他们建立一个更专业、也更值得信赖的“后方”，让他们能心无旁骛地打球。
“名字都想好了，叫‘远笑’。”母亲在屏幕那头笑着说，“取你名字里的‘远’，和小晓名字里‘晓’的谐音‘笑’，寓意挺好，希望你们跑得远，也笑得开心。”
远笑……
林远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一股暖流悄然划过心间。他没有多问细节，比如公司注册了没有，具体怎么运作，他只是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你们打好球就行。”母亲笑着，“这事你先别对外说，我们就默默先把架子搭起来，等有合适的合作再跟你们细聊。”
结束通话后，林远握着手机，站在窗边。窗外是先农坛熟悉的夜景。父母无声的支持，像一道坚固的屏障，为他挡住了来自赛场之外的许多纷扰。他想起苏晓，想起他们悬而未决的混双积分，想起两年后的洛桑。
前路依然充满挑战，但他的脚步，似乎更加踏实了一些。
只是，那份关于总决赛资格的隐忧，依旧如同远处的一小片阴云，悬在天际，不知何时会落下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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