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的手掌按在钟楼顶层的木门上时,指腹触到了道深深的刻痕。这道刻痕呈螺旋状,像极了他口袋里那枚星星齿轮的纹路,只是更粗糙,边缘还沾着未褪尽的铜绿——显然是用刻刀反复描摹过的。
“吱呀”一声推开木门,风裹挟着铁锈与野菊的气息扑面而来。顶层比想象中宽敞,中央立着个半人高的铁架,架子上散落着些齿轮零件,零件表面的氧化层薄厚不均,显然有些是近期才被挪动过的。周砚弯腰捡起枚巴掌大的齿轮,齿牙间卡着片干枯的野菊花瓣,花瓣边缘还带着点暗红,像被人特意染上的颜料。
“这是……”周砚的指尖突然顿住,齿轮背面用錾子刻着个小小的“雅”字,笔画歪歪扭扭,收尾处还带着个俏皮的圆点,“是小雅的东西。”
林默的目光落在墙角的帆布包上。那包是军绿色的,边角已经磨得发白,上面印着的“红星钟厂”字样被雨水泡得模糊,却依旧能辨认出是七十年代的款式。他拉开拉链的瞬间,一股樟木混合着油墨的气味飘出来——包里垫着层旧报纸,日期是1973年6月17日,头版新闻正是“红星钟厂永动钟项目取得突破性进展”。
报纸上放着本牛皮封面的笔记本,封面上烫着褪色的厂徽,翻开第一页,钢笔字力透纸背:“今日调试三号齿轮组,小雅蹲在铁架旁数了一百三十七圈,说要给齿轮起个名字叫‘星星’。她的羊角辫上别着野菊花,黄灿灿的,和她妈妈年轻时别在发间的那朵一模一样。”
是爷爷的字迹。林默的指尖抚过纸面,墨迹在岁月里沉淀出温润的光泽,仿佛能摸到爷爷写下这些字时的温度。往后翻,每页都有小雅的影子:“小雅送了我颗捡来的弹珠,说嵌在齿轮轴里能让转动更顺滑,试了试,竟真的成了”“她画的齿轮草图歪歪扭扭,却意外贴合力学原理,明远说这孩子是天生的齿轮匠”“今日小雅没来车间,明远说她发烧了,特意让食堂蒸了蜂蜜糕送去”……
最后几页的字迹突然变得潦草。6月18日那页只写了半行:“火太大了,铁架都烧红了,小雅的风车还挂在……”后面的字被墨团晕开,像是写着写着突然滴下的眼泪,在纸页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这里有东西。”周砚突然蹲在铁架旁,伸手从锈迹斑斑的横杆里抽出个油纸包。油纸被桐油浸过,几十年过去依然柔韧,层层剥开后,露出个巴掌大的铜盘,盘面上刻着复杂的星图,北斗七星的位置被特别标出,每个星点都是个细小的齿轮齿牙。
铜盘背面刻着行小字:“北斗第七星对应钟厂烟囱,齿轮转三圈,星轨现。”
林默突然想起钟楼底层的铭牌——这座钟楼建于1952年,正是爷爷刚进钟厂那年。他将铜盘放在铁架的凹槽里,星图中心的圆孔恰好与铁架顶端的螺帽吻合。转动铜盘的瞬间,铁架突然发出轻微的震颤,散落的齿轮零件像是被无形的力牵引着,纷纷吸附到铜盘周围,自动咬合出完整的星轨形状。
“咔哒”一声轻响,铜盘中央的螺帽弹出半寸,露出里面的暗格。暗格里躺着个小小的木盒,打开木盒的刹那,周砚倒吸一口冷气——里面是半块风车骨架,竹篾上还缠着几缕红布丝,正是周明远日记里写的“小雅最爱的那只风车”。
风车骨架下垫着张泛黄的作业纸,是小雅的字迹:“爸爸,我把星星齿轮藏在北斗星下面了,等你修好永动钟,我们一起看它转成银河好不好?”纸的右下角画着个简笔画,一个戴安全帽的男人牵着小女孩的手,头顶是转动的齿轮和闪烁的星星。
林默的口袋突然发烫,那枚星星齿轮模型不知何时从帆布包里滑了出来,正贴着铜盘上的星图微微震动。他将模型放在北斗第七星的位置,模型的齿牙竟与星图的刻痕完美咬合,随着他轻轻转动,整个铁架突然发出嗡鸣,顶层的木地板缝隙里渗出银白色的光,在地面投射出流动的星轨——这些星轨不是随机分布的,而是和永动钟的齿轮传动图一模一样。
“原来永动钟的核心图纸在这里。”周砚的声音带着颤音,他指着星轨交汇的中心点,那里的光斑组成了个双生齿轮的图案,“爷爷和你爷爷当年故意把图纸拆成两半,一半藏在钟厂档案室,一半藏在钟楼星轨里。”
风突然从窗口灌进来,卷起作业纸飞向窗外。林默伸手去抓的瞬间,看见纸页在空中展开,背面竟还有行字,是周明远的笔迹:“若吾女小雅能见此星轨,便知爸爸从未停止寻找让齿轮转成银河的方法。”
他探头往窗外望去,作业纸正飘向纪念馆的方向,那里的工人们正在吊装新钟的机芯,阳光穿过齿轮的缝隙,在地面投下的光斑,竟和钟楼顶层的星轨渐渐重合。更远处的拆迁区,王婆婆正坐在老槐树下,给一群孩子讲着什么,孩子们手里的风车转得飞快,红布条在风里连成一片,像极了星轨里流动的光。
“你听。”林默突然按住周砚的肩膀。
不知何时,钟楼底层传来了齿轮转动的轻响,一声又一声,缓慢却坚定,像是有人在黑暗中转动着尘封已久的发条。这声音顺着楼梯蜿蜒而上,与顶层的星轨嗡鸣交织在一起,竟组成了段完整的旋律——正是周小雅那首童谣的完整版,只是在结尾处多了段新的调子,轻快而明亮,像是齿轮终于找到了新的转动方向。
周砚突然指向铁架旁的墙壁。那里的石灰层正在剥落,露出后面的红砖,砖面上用红漆画着个小小的身高刻度,最高处标着“1973.6.17,小雅,110cm”,旁边还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她最后一次来这里,是火灾前一天。”林默的指尖抚过刻度线,仿佛能摸到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踮着脚尖在墙上做标记的样子,“她一定相信爸爸能修好永动钟,相信齿轮能转成银河。”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是博物馆馆长发来的照片:档案室里那半张永动钟图纸,在阳光下自动展开,与照片里钟楼星轨投射的图案拼合成完整的图纸。照片的背景里,一个穿红布衫的小姑娘虚影正趴在档案柜上,对着图纸笑。
铜盘上的星星齿轮模型突然弹出,落在林默手心。他低头看向模型,发现模型底部多了行新的刻痕:“纪念馆新钟启用之日,星轨与齿轮将共舞。”
周砚捡起地上的帆布包,将爷爷的笔记本和小雅的风车小心翼翼地放进去:“该下去了,老职工们说要在傍晚试转新钟的机芯,我们得去看看。”
林默最后看了眼地面上的星轨,光斑正在慢慢淡去,却在木地板上留下了浅浅的刻痕,像是要把这段秘密永远留在时光里。他将星星齿轮模型放进包里,转身时,看见窗口的风卷着几片野菊花瓣飞了进来,轻轻落在那个身高刻度旁,像是有人特意留下的礼物。
下楼的木梯依旧吱呀作响,但这次林默听出了不同的韵律——那声音和齿轮转动的节奏渐渐合拍,和童谣的旋律渐渐重合,像是在说:故事还没结束,齿轮还在转动,而银河,正在不远的地方等着被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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