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庄门前的血迹还未干透,安王府的书房里已经灯火通明至深夜。
沈清弦靠在软榻上,手中握着一盏参茶。茶水温热,但她指尖依旧冰凉——同心蛊的余痛像细针般在心脏周围游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隐忍的颤抖。
“这是今日的损失清单。”云舒将三页密密麻麻的账册呈上,眼圈下的乌青昭示着她已经连续清算了四个时辰,“现银损失五万三千七百两,银票遗失面额八万两,凭证丢失涉及存户二十七家,总额十二万五千两。”
沈清弦接过账册,目光快速扫过那些数字。资本女王的本能让她在疲惫中依然保持着清晰的头脑:“遗失的银票立刻通知所有钱庄挂失,挂失费用王府承担。凭证丢失的存户,派人连夜上门补办手续,每人补偿二十两压惊银。”
她顿了顿,看向云舒:“你的账记得很细,连铜钱损耗都列出来了。”
“王妃说过,账目不清是大忌。”云舒声音虽轻却坚定,“今日撒出去的铜钱共计三万七千五百文,实际收回两万一千文——有一万六千五百文被百姓捡走未归还。这部分……”
“不必追回。”沈清弦摇头,“那一万六千五百文,就当是王府买了个名声。今日捡到钱的百姓,明日都会说安王府仁义。”
萧执从门外走进来,身上还带着夜风的寒气。他解下披风递给林婉儿,走到沈清弦身边坐下,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捂在自己掌心。
“凝香馆那边处理完了。”他的声音里透着疲惫,“七个晕倒的勋贵子弟,五个是中了‘迷心散’,两个是被蛊虫咬了脚踝。太医已经救治,没有性命之忧。但他们的家人……”
“闹了?”沈清弦抬眼。
“闹了。”萧执冷笑,“刘振武压下去了。我让顾青暗中查了,这七个人里,有三个的父亲或叔伯曾受过冯家的恩惠,两个家里有子弟在赵督军麾下任职。”
线索串起来了。
沈清弦闭上眼睛,在脑中勾勒关系网:“祭司通过冯家的旧关系网,在勋贵子弟中选人下手。既制造混乱,又试探我们的反应。如果处理不当,这些勋贵家族就会成为反对王府的力量。”
“已经处理妥当了。”萧执捏了捏她的手,“我让刘振武告诉他们,下毒者与南诏奸细有关,王府正在全力追查。谁要是再闹,就是干扰查案,按通敌论处。”
资本女王懂得恩威并施,战场将军更懂雷霆手段。
沈清弦轻轻“嗯”了一声,靠在他肩上。这个动作做得自然无比,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萧执身体微僵——自她服下同心蛊后,就很少这样亲近了。
“姜爷爷怎么样了?”她问。
“服了药,睡下了。”萧执的声音低下来,“但他损耗太大,至少需要休养半个月。清弦……今日若不是姜爷爷及时赶到,钱庄里那些人恐怕……”
他没说完,但沈清弦明白。
血色漩涡一旦完全成形,整条街的人都可能被献祭。祭司的手段,一次比一次狠辣。
“墨羽那边有新消息吗?”她换了个话题。
萧执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半个时辰前刚到的信鸽。”
纸条上只有一行字:“密道入口找到,在城南土地庙神像下。今夜子时探。墨。”
子时。
沈清弦看了眼更漏——亥时三刻,还有一刻钟。
“你要去?”她看向萧执。
“我必须去。”萧执的眼神不容置疑,“密道直通祭司老巢,这是最好的机会。顾青已经调集了三百黑云骑旧部,今夜务必探明密道情况。”
沈清弦握紧他的手,想说什么,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她脸色瞬间惨白,整个人蜷缩起来。
“清弦!”萧执急唤,转头喊,“晚晴!药!”
“不……不是药的问题……”沈清弦咬着牙,额上冒出冷汗,“是……是他在催动蛊虫……他在警告我……”
同心蛊在她心脏处疯狂跳动,像要破胸而出。她能感觉到,祭司在通过蛊虫传递愤怒——对今日阵法被破的愤怒,对计划被打乱的愤怒。
萧执眼中杀意暴涨:“他在哪儿?”
“不……不知道……”沈清弦喘息着,忽然抓住萧执的手,“但他……他肯定在附近……蛊虫的感应……不会超过三里……”
三里之内。
萧执立刻起身:“顾青!”
“属下在!”顾青应声而入。
“封锁王府周边三里范围,所有人许进不许出。重点排查独居老人、新搬来的住户、还有……任何与糖人摊有关的人。”
“是!”
顾青领命而去。
沈清弦靠在榻上,等那一阵剧痛过去。晚晴已经端来药,但她摇头推开:“普通的药没用……给我倒杯灵露水。”
晚晴愣了下,连忙去取。所谓灵露水,就是用极少量灵蕴露兑的清水——这是沈清弦想出的法子,既能缓解蛊毒,又不至于暴露灵蕴露的真实存量。
水端来,沈清弦喝了一小口。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胸口那股撕裂感果然缓和了些。灵蕴露对蛊毒有天然的压制作用,这也是祭司如此渴望得到她的原因。
“执之,”她缓过气来,“你不能去密道。”
“为什么?”
“他今晚肯定有防备。”沈清弦挣扎着坐直身体,“墨羽的信来得太巧了——我们刚破了他的阵法,他就送来了密道入口的消息。这可能是陷阱。”
萧执沉默。他不是没想到这点,但机会难得。
“而且……”沈清弦摸了摸胸口,“如果他现在就在三里之内,你去密道,他可能会对王府下手。我不能……不能一个人在这里。”
这话说得很轻,却像重锤砸在萧执心上。
他的清弦,从来都是冷静算计的资本女王,何曾说过“我不能一个人”这样的话。
“好。”萧执坐回她身边,重新握住她的手,“我不去。让墨羽按兵不动,只监视,不进入。”
他顿了顿,补充道:“但王府必须加强戒备。我已经让黑云骑的人暗中布防,今晚……恐怕不会太平。”
像是印证他的话,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夜枭的啼叫。
凄厉,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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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城南土地庙。
墨羽伏在庙檐的阴影里,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身边是同样隐在暗处的霜影,两人已经在这里守了两个时辰。
土地庙破败不堪,神像半边脸已经剥落,露出里面的泥坯。但墨羽的破障眼能看到——神像底座有微弱的能量波动,那是阵法残留的痕迹。
“王妃猜得没错。”霜影压低声音,“这里太安静了。按理说密道入口这么重要的地方,至少该有暗哨。”
墨羽点头,目光扫过庙外的荒地。今夜无月,星光暗淡,但他还是看到了几处不自然的痕迹——草丛倒伏的方向、土堆的形状、甚至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甜腻气息。
都是陷阱的标志。
“撤。”他做出手势。
两人如鬼魅般从檐上滑下,正要离开,庙里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
声音嘶哑苍老。
墨羽身体一僵,缓缓转身。
土地庙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佝偻的身影坐在供桌旁,手中把玩着一枚黑色的骨哨——正是那个老摊主。
或者说,祭司的傀儡。
“你们不是想找密道吗?”老摊主咧嘴一笑,露出残缺的黄牙,“密道就在这儿,怎么不进来看看?”
霜影手按剑柄,却被墨羽按住。
“祭司大人好兴致。”墨羽声音平静,“这么晚了,还在这种破庙里等人。”
“等有缘人。”老摊主站起身,拄着那根歪扭的木拐杖,慢慢走到庙门口,“比如……安王府的两位高手。”
他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泛着诡异的微光:“回去告诉你们王妃,今日钱庄的事,只是打个招呼。真正的游戏……还没开始呢。”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骨哨突然吹响!
没有声音,但墨羽和霜影同时感觉到心脏一紧!
不是疼痛,是一种……被攥住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们的心跳,只要再用力一捏——
“撤!”
墨羽当机立断,拉着霜影疾退!
老摊主没有追,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消失在夜色中。嘴角那抹诡异的笑意,久久不散。
直到两人彻底不见,他才缓缓转身,对着空无一人的庙宇说道:
“大人,他们走了。”
阴影里,一个身影缓缓走出。
青衣,斗笠,正是白幽。
“做得好。”白幽的声音清冷,“王妃那边什么反应?”
“同心蛊已经催动,她今晚不会好过。”老摊主——或者说,祭司通过傀儡说道,“但萧执没有来,看来他们确实起了疑心。”
“萧执不是莽夫。”白幽走到庙门口,看向安王府的方向,“倒是那位王妃……比想象中难缠。今日她用撒钱破解恐慌,用担当挽回名声,手段老辣得不像个深闺妇人。”
“所以大人才想要她。”傀儡的声音里透着贪婪,“这样的魂魄,这样的智慧,炼成蛊傀该多完美……”
“闭嘴。”白幽冷声道,“大人要的是活着的她,源源不断产出灵蕴露的她。你那些炼制蛊傀的心思,最好收起来。”
傀儡讪讪不语。
白幽沉默片刻,忽然问:“那批银子运出去了吗?”
“已经走水路南下,三日后可出海口。”傀儡答道,“赵督军那边也联系好了,等银子一到,他就会起兵。”
“三千私兵呢?”
“还在瘴林谷操练。血尸傀王已经炼成三具,再有一个月,就能凑齐九具之数。”
九具血尸傀王。
白幽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为了百年大计,牺牲这么多人命……值得吗?”
“白左使心软了?”傀儡怪笑,“别忘了,你也是黑巫族的人。百年前武帝剿灭我族时,可没问过值不值得。”
白幽不再说话。
夜风吹过破庙,供桌上的残烛晃了晃,终于熄灭。
一片黑暗中,只余两个身影静立。
良久,白幽才轻声道:“告诉大人,我会按计划行事。但沈清弦……我要亲自处理。”
“哦?”傀儡饶有兴致,“左使对她有兴趣?”
“她让我想起一个人。”白幽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一个……很久以前的人。”
他没有再说下去,转身融入夜色。
傀儡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那张苍老的脸皮开始松动、剥落,露出下面另一张完全不同的面孔。
年轻,苍白,眉心有一道暗红色的竖纹。
“游戏才刚刚开始呢,安王妃。”
他轻声说着,身影渐渐淡去,最终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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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王府,寅时初。
沈清弦终于从蛊毒的剧痛中缓过来。这一夜,她几乎没合眼,每一次心跳都像在刀尖上跳舞。萧执一直守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用内力帮她缓解痛苦。
“好些了?”见她呼吸平稳下来,萧执轻声问。
“嗯。”沈清弦虚弱地点头,“他……他走了。”
蛊虫的感应减弱了,说明祭司已经离开王府附近。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极轻的叩门声。
“进来。”
墨羽推门而入,黑衣上沾着晨露和草屑。他单膝跪地,声音压抑:“王爷,王妃,密道入口是陷阱。属下和霜影赶到时,祭司的傀儡已经在等着我们了。”
萧执脸色一沉:“可有交手?”
“没有。”墨羽摇头,“傀儡只是吹了骨哨,我和霜影的心脉就像被攥住了。他说……这只是打个招呼,真正的游戏还没开始。”
沈清弦在萧执怀中轻轻发抖——不是冷的,是气的。资本女王最恨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还说了什么?”她问。
墨羽迟疑片刻:“他说……‘待得月圆时,旧主归故乡’。”
月圆时。
沈清弦心中一凛。今天十三,离十五月圆还有两天。
“晚晴,”她忽然唤道。
“奴婢在。”
“你去准备一下,今晚我要去一趟墨韵斋。”
晚晴和萧执同时出声:“不可!”
“我必须去。”沈清弦从萧执怀中挣出,脸色虽然苍白,眼神却锐利如刀,“墨韵斋明面上是书斋,实际上是京城最大的情报交换点。祭司能在我们眼皮底下布下这么多棋子,朝中必然有人配合。文先生经营墨韵斋二十年,他手里……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线索。”
萧执还想说什么,沈清弦抬手按住他的唇:“执之,我知道危险。但坐在王府等死更危险。同心蛊的期限是三年,但祭司显然没打算等那么久。”
她顿了顿,声音低下来:“昨夜蛊毒发作时,我看到了……祭坛。黑色的祭坛,上面刻满了血符。祭司在准备一场大祭,而我……可能是祭品之一。”
这话说得平静,却让书房里的空气骤然凝固。
晚晴眼圈瞬间红了,扑通跪下:“王妃,让奴婢替您去!奴婢可以易容成您的样子——”
“易容术骗得过人,骗不过蛊。”沈清弦扶起她,语气温和却坚定,“晚晴,你跟了我这么久,这次的事……你帮我在王府照应,一样重要。”
就在这时,林婉儿端着新煎好的药进来,手臂上缠着的纱布已经换了新的,但动作依然轻盈利落。她听见沈清弦的话,也跪了下来:“王妃,让奴婢跟您去吧。奴婢虽然不会武功,但能照顾您的起居。”
沈清弦看着林婉儿,又看了看墨羽——那个总是一脸冷峻的暗卫统领,此刻的目光正落在林婉儿包扎的手臂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这两个人……沈清弦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林婉儿为了救她被血傀所伤,墨羽虽不善表达,但那份关心瞒不过她的眼睛。
“婉儿,你的伤还没好,不宜奔波。”沈清弦温声道,“你留在王府,帮我照看煜儿。至于墨羽……”
她看向那个黑衣男子:“你挑六个最精锐的暗桩,扮作随从。今晚亥时,我们从后门走。”
“清弦……”萧执握住她的手。
“你得留在王府。”沈清弦看向他,眼中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如果我们都走了,祭司一定会起疑。你坐镇王府,他才会相信我真的‘病重不起’,才会放松警惕。”
这是声东击西,也是风险分摊。
萧执沉默了很长时间,久到窗外的天色完全亮起来,晨曦透过窗纸洒进书房,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光影。
最终,他重重点头:“好。但我要让霜影跟着你。她的易容术最好,身手也不输墨羽。”
“可以。”沈清弦答应得干脆。
计划就此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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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城南某处不起眼的民宅。
白幽站在院中那棵老槐树下,手指轻抚树干上的一道刻痕——那是他小时候刻的,百年过去,槐树长大了,刻痕也变得模糊。
“左使。”一个黑袍人从屋里走出,声音嘶哑,“大人传话,问京城的事什么时候能了结。”
白幽没有回头:“告诉大人,月圆之夜,一切都会结束。”
黑袍人迟疑道:“但安王妃那边……她好像察觉到了什么。钱庄今日没有开门,安王府也加强了戒备。”
“她当然会察觉。”白幽轻笑,那笑声里听不出情绪,“她若是连这点警觉都没有,也不配大人如此费心了。”
他转过身,纯黑的瞳孔在晨光中显得诡异:“瘴林谷那边怎么样了?”
“第四具血尸傀王今夜子时炼成。”黑袍人答道,“赵督军的五千私兵已经就位,只等大人的信号。”
“很好。”白幽走到院中的石桌前,桌上摊着一张京城地图。地图上用朱砂标出了十几个点——安王府、墨韵斋、凝香馆、玉颜斋、钱庄……
他的手指停在墨韵斋的位置:“文仲谦这个老狐狸,藏了二十年,也该露面了。告诉我们在墨韵斋的眼线,今晚盯紧点,任何出入的人都要记下来。”
“是。”黑袍人领命,却又犹豫,“左使,属下一直不明白……大人为何对安王妃如此执着?灵蕴露虽然珍贵,但百年大计才是——”
“这不是你该问的。”白幽的声音冷了下来。
黑袍人连忙跪下:“属下失言!”
白幽沉默片刻,忽然叹了口气:“因为她和一个人很像。一个……本该死去百年的人。”
他没有再说下去,挥挥手让黑袍人退下。
院子里只剩他一个人。晨风吹过,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像是在诉说百年前的往事。
白幽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玉佩通体洁白,只在边缘有一抹淡金色的纹路,像流云,又像水波。
和沈清弦的灵蕴露颜色一模一样。
“姐姐……”他轻声呢喃,将玉佩贴在胸口,“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了。”
哪怕要背叛整个黑巫族。
哪怕要与祭司为敌。
他也要护住那个拥有灵蕴露的女子。
因为那是姐姐留在这世间,最后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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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安王府西厢房。
萧煜刚睡醒午觉,正坐在摇篮里玩一只布老虎。乳母在旁边绣着小衣裳,见沈清弦进来,连忙起身行礼。
“免礼。”沈清弦走到摇篮边,弯腰看着儿子。
小家伙已经十个月了,眉眼越来越像萧执,但笑起来时嘴角的弧度却像极了她。他看见娘亲,立刻扔了布老虎,张开小手要抱抱。
沈清弦的心瞬间软成一汪水。她小心翼翼地将儿子抱起来——胸口还在隐隐作痛,但她舍不得放下。
“煜儿今天乖不乖?”她轻声问。
萧煜含糊地应着,小脑袋往她怀里钻,小手抓着她的衣襟不放。那股依赖劲儿,让沈清弦眼眶发热。
资本女王前世没有孩子,也不曾体会过这种被需要的感觉。但此刻抱着怀中的小人儿,她忽然懂了——为了他,她可以付出一切。
“王妃,”晚晴轻声提醒,“您该休息了,晚上还要出门。”
沈清弦点头,却舍不得放下儿子。她抱着萧煜在屋里慢慢踱步,哼着一首不成调的歌谣——那是她小时候母亲哄她睡觉时唱的,已经记不清歌词了,但旋律还在。
萧煜在她怀里渐渐安静下来,大眼睛一眨一眨,最后慢慢闭上,长睫毛在粉嫩的脸上投下小小的阴影。
沈清弦又抱了他一会儿,才将他轻轻放回摇篮。她俯身,在儿子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好好睡,娘很快就回来。”
她转身时,晚晴看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泪光。
主仆二人走出西厢房,穿过回廊往主院走。路过花园时,看见云舒和顾清源站在亭子里说话——顾清源手里拿着几块新研发的面料样本,云舒正在核对账目,两人讨论的是云锦阁下一季的采购预算。
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们身上,斑斑驳驳,透着公事公办的严谨气氛。顾清源的妻子苏清影怀孕七个多月,正在不远处散步,身边跟着两个丫鬟小心搀扶。
沈清弦停下脚步,看着这一幕。苏清影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走得很慢,但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顾清源虽然在与云舒讨论正事,目光却不时投向妻子,见她走得稳当,才继续说话。
“顾管事对顾夫人真上心。”晚晴轻声道。
沈清弦点头:“清影姐姐有孕在身还帮着打理云锦阁的成衣监制,顾管事自然要多照顾些。”她顿了顿,“云舒这丫头确实能干,账目理得清楚,说话也条理分明。等钱庄的事稳定了,王府的账房可以交给她总管。”
资本女王最擅长的就是识人用人。云舒的潜力,她看得很准。
两人回到主院,沈清弦让晚晴去准备晚上的行装,自己则进了书房。
书房里,萧执正在看密信——是墨羽从听风阁调来的,关于京城所有可疑人物的情报。
“有发现吗?”沈清弦走过去。
萧执将密信递给她:“京兆府最近三个月登记的流动人口里,有四十七个独居老人。其中十二个是最近一个月才搬来的,六个自称是从南边逃难来的,但口音不对。”
沈清弦快速浏览密信,目光停在一个名字上:“冯三?这个名字……”
“和去刑部大牢探望冯慎的那个‘冯三’同名。”萧执眼神冰冷,“但这个冯三住在城西,是个卖糖葫芦的,街坊都说他已经在那儿住了十几年。”
“替身。”沈清弦笃定道,“祭司用了替身蛊,让傀儡顶替了真正的冯三。真冯三恐怕已经……”
她没说完,但萧执明白。
就像鬼手七,就像那些失踪的尸体,就像永兴坊大火中“意外”死亡的百姓。
祭司为了百年大计,已经不在乎人命了。
“今晚去墨韵斋,你打算怎么跟文先生说?”萧执问。
“直接说。”沈清弦将密信放下,“文先生是聪明人,绕弯子反而会引起猜疑。我要知道,他手里到底掌握着多少关于黑巫族的秘密。”
她顿了顿,补充道:“还有,我要查清楚,二十年前黑巫族被剿灭时,有没有漏网之鱼混进了朝堂。”
萧执一愣:“你怀疑朝中有黑巫族的人?”
“不是怀疑,是确定。”沈清弦走到书案前,摊开一张纸,提笔写下几个名字,“承恩公冯家、赵督军、还有……李太妃。这些人要么与南诏有勾结,要么与冯家有姻亲,要么在二十年前那场剿灭中得了好处。”
她抬头看向萧执:“执之,你不觉得奇怪吗?二十年前武帝剿灭黑巫族,参与的将领和官员后来都升迁了,但其中有三个人,在五年内相继暴毙。死因……都是‘突发心疾’。”
萧执脸色骤变:“你是说……”
“黑巫族擅长蛊术,更擅长操控人心。”沈清弦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炸在萧执耳边,“如果当年不是剿灭,而是……有人暗中投诚,用同僚的命换了自己的前程呢?”
书房里死一般寂静。
窗外的阳光明明很暖,萧执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如果沈清弦的猜测是真的,那朝中隐藏的黑巫族余孽,可能已经爬到了很高的位置。
高到……足以影响国运。
“这件事,我会暗中调查。”萧执的声音低沉,“但清弦,你要答应我,不管查到什么,都不要轻举妄动。你的安全最重要。”
沈清弦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我知道。所以我才要去墨韵斋——文先生暗中经营二十年,他的人脉比我们想象的更深。有他帮忙,我们才能看清这潭水有多浑。”
萧执反手握住她的手,那手依旧冰凉,但掌心有了些温度。
“我陪你一起去。”
“不行。”沈清弦摇头,“你是安王,目标太大。而且……王府需要你坐镇。如果我们都走了,祭司一定会怀疑。”
她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一吻:“相信我,执之。我不是那种需要人时时刻刻保护的弱女子。我是沈清弦,是你的妻子,也是能与你并肩作战的人。”
萧执看着她眼中的坚定,最终妥协了。
他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沙哑:“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回来。”
“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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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三刻,沈清弦服了第二次药后,决定去玉颜斋看看。她需要亲自感受街面上的气氛,也需要为晚上的出行做些准备。
林婉儿的伤还需要换药,沈清弦便让她同行。墨羽随行护卫,这本是寻常安排,但沈清弦注意到,墨羽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落在林婉儿的手臂上。
三人从王府侧门出来,步行前往玉颜斋。沈清弦换了身普通的藕荷色襦裙,帷帽遮面,看上去就像寻常富户家的夫人。
街道上行人如织,昨日的骚乱似乎已经过去。但沈清弦敏锐地注意到,钱庄所在的东街比往常冷清许多,几个茶摊的老板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什么。
“听说没,安泰钱庄关门了。”
“说是整顿账目,可我听说啊,是惹了不该惹的人……”
“我表弟在钱庄存了五十两,今早去取,门都没让进。”
流言已经在发酵。
沈清弦面色不变,心里却快速盘算着应对之策。资本女王最清楚,舆论一旦形成,再想扭转就要付出十倍代价。
玉颜斋的生意倒是没受太大影响。铺子里几位夫人正在挑选香膏,李娘子亲自在柜台前招待,笑容满面,仿佛昨日的风波与她无关。
“夫人来了。”李娘子眼尖,一眼认出沈清弦,连忙迎上来,“快里面请,刚到了新制的‘玉肌膏’,正想着给府上送去试试呢。”
沈清弦随她进了内间,摘下帷帽。林婉儿和墨羽守在门外。
“街面上的风声,你都听到了?”沈清弦问。
李娘子点头,神色凝重:“不少人说钱庄不干净,有妖术。但咱们玉颜斋的老客人都信得过王妃,倒没受太大影响。只是……”
“只是什么?”
“有几个生面孔,这两天总在铺子外转悠。”李娘子压低声音,“看着不像来买东西的,倒像是在盯梢。我让伙计留意了,他们每隔一个时辰换一班,一共三班人。”
祭司的眼线。
沈清弦心中冷笑,面上却平静:“不用管他们,正常做生意就是。另外,准备三十份‘安神套装’,包装要精致,我让人来取。”
“是。”李娘子应下,又想起什么,“对了,云舒姑娘昨日来说,要一批特制的香囊,说是送给钱庄的存户。我已经让师傅们连夜赶制了,今天下午就能好。”
“她动作倒是快。”沈清弦眼中露出赞许,“告诉云舒,香囊里加些安神的药材,成本不计,但要效果好。”
正说着,外间传来林婉儿的轻呼。
沈清弦和李娘子连忙出去,只见林婉儿站在柜台前,手里拿着一盒玉肌膏,面露难色。墨羽站在她身侧,眉头微皱。
“怎么了?”沈清弦问。
林婉儿小声道:“李娘子说……说这玉肌膏祛疤效果最好,但一盒要五两银子。我用普通的药膏就好,不必费这个钱。”
墨羽忽然开口:“买。”
一个字,干脆利落。
林婉儿脸微红:“夫君,这太贵了……”
“伤是为王妃受的,不能留疤。”墨羽语气依旧冷硬,但掏出银钱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药钱从我俸禄里出。”
沈清弦看着这一幕,心中微动。这对夫妻成婚快一年了,墨羽还是那副冷脸,但关切都在行动里。林婉儿脸皮薄,当着外人面被夫君关心,有些不好意思。
“婉儿,收下吧。”沈清弦温声道,“这伤确实需要好药。李娘子,记在王府账上。”
“是。”李娘子笑着应下,又对林婉儿道,“墨夫人随我来后院,我帮你换药。这玉肌膏要配合特殊的按摩手法,效果才好。”
林婉儿看了墨羽一眼,墨羽微微点头。她这才跟着李娘子往后院去。
沈清弦在铺子里转了一圈,挑了十几样新品,让伙计包好。正要离开时,门口的风铃响了。
一个穿着青色布衣的中年男子走进来,面容普通,眼神却锐利。他在铺子里扫视一圈,目光在沈清弦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转向柜台。
“掌柜的,有没有‘宁神香’?”男子问。
李娘子刚从后院出来,闻言笑道:“有有有,客官要多少?”
“三盒。”男子掏出银钱,“要最好的。”
“好嘞。”李娘子转身去取货。
沈清弦站在货架旁,看似在挑选香膏,实则暗中观察那男子。破障耳钉的视野里,男子的衣襟内隐约透出一点暗红色的光——是蛊虫的气息。
祭司的人。
她不动声色,继续挑选货物。男子拿了香,付了钱,很快离开。
“李娘子,”沈清弦等男子走远,才轻声问,“刚才那人,以前来过吗?”
李娘子想了想,摇头:“第一次见。不过他要的宁神香是咱们铺子最贵的,一盒就要二两银子,寻常人家可买不起。”
沈清弦心中有了计较。祭司的眼线在京城各处都有,连玉颜斋这样的铺子都不放过。这说明……他们的监视网比她想象的更密集。
“今日之事,不要对任何人说。”她嘱咐李娘子,“另外,如果再有生面孔来买大量宁神香,记下来报给我。”
“奴婢明白。”
从玉颜斋出来时,林婉儿已经换好了药,手臂上的纱布包扎得整整齐齐。墨羽走在她身侧,虽然还是那副冷脸,但步伐明显放慢了些,配合着她的速度。
沈清弦看在眼里,心中稍慰。乱世之中,能看到这样一对夫妻相互扶持,总是让人心暖的。
三人回到王府时,已是申时。晚晴已经准备好了行装,霜影也到了,正在书房与萧执商议晚上的路线。
“从王府到墨韵斋有三条路。”霜影在地图上指点,“最常走的是朱雀大街,但人多眼杂。第二条是绕道西市,路远但隐蔽。第三条……”
她手指划过一条小巷:“穿过后巷区,最近,但也最危险。那里鱼龙混杂,容易埋伏。”
沈清弦走到地图前,仔细看了三条路线,忽然问:“如果祭司要动手,会在哪里?”
萧执沉声道:“他不会在街上动手。动静太大,容易惊动巡城卫。最可能的是在墨韵斋附近,或者……等我们回程时。”
“那就走第二条路。”沈清弦做了决定,“绕道西市,虽然远,但商铺多,人流不断,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动手。回程时……”
她顿了顿:“不走原路。墨韵斋后面有一条水道,可以乘船到城南,再从城南绕回王府。”
“水道?”萧执皱眉,“那条水道荒废多年,船只难行。”
“所以才安全。”沈清弦眼中闪过算计的光芒,“祭司一定以为我们会走陆路,在水道布防的可能性最小。而且……”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玉瓶:“灵蕴露对水中的蛊虫有克制作用。如果水道里有埋伏,我能提前感知。”
资本女王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每一步都算尽,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到。
萧执看着她苍白的脸上那双明亮的眼睛,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他的清弦,明明身中剧毒,命悬一线,却依然能如此冷静地布局。
“我让墨羽调二十个暗桩在水道两岸接应。”他最终道,“一旦有异动,立刻发信号。”
“好。”
计划敲定,众人各自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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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夕阳西下。
沈清弦服了第三次药,这次胸口那股被攥住的感觉越发明显。同心蛊像一只苏醒的毒蛇,在她心脏处缓慢蠕动,每一次心跳都带着刺痛。
她换上一身青色书生袍,头发用同色方巾束起,脸上抹了特制的药膏让肤色暗沉些,又在唇上点了些姜黄——简单的伪装,但足以骗过不熟悉的人。
霜影也换上了男装,她擅长易容,将眉毛画粗,又在脸颊上点了些麻子,看上去像个普通的书童。
戌时三刻,天色完全暗下来。
墨羽已经准备好了马车——普通的青篷马车,拉车的马也是普通的黄骠马,车夫是听风阁的老暗桩,赶了三十年车,闭着眼睛都能走遍京城。
沈清弦带着霜影上了车,墨羽和另外六个暗桩骑马随行。一行人从王府后门悄然离开,融入夜色。
马车在青石路上缓缓前行,车轮声被刻意包裹了棉布,声音很轻。沈清弦掀开车帘一角,看向窗外——
京城的夜晚并不寂静。酒楼茶肆灯火通明,街边还有卖宵夜的小摊,馄饨摊的热气在灯笼下蒸腾,一切都寻常得令人心安。
但沈清弦知道,这安宁是表象。
她的手指无意识按在胸口。
同心蛊忽然跳动了一下。
很轻,但很清晰。
像是在提醒她,也像是在……指引她。
沈清弦闭上眼睛,顺着蛊虫的感应去感知。黑暗中,她“看见”了一条淡红色的线,从她心脏处延伸出去,蜿蜒着指向城南方向。
线的尽头,是一个模糊的身影。
佝偻,苍老,手中握着一根黑色的骨杖。
祭司。
他也在看着她。
通过同心蛊,通过这无形的连接,他们在黑暗中“对视”。
沈清弦猛地睁开眼睛,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公子?”霜影担忧地看着她。
“没事。”沈清弦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悸。
资本女王最擅长的就是控制情绪。恐惧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敌人得逞。
马车转过一个街角,西市的灯火映入眼帘。这里比主街更热闹,卖小吃的、卖杂货的、卖艺的,人声鼎沸,灯火通明。
墨羽策马靠近车窗,低声道:“公子,前面就是墨韵斋的后街。文先生已经在等着了。”
沈清弦点头,正要说话,胸口同心蛊突然剧烈跳动!
不是刺痛,是预警!
“停车!”她厉声道。
马车戛然而止。
几乎同时,前方巷口闪过几道黑影!
墨羽眼神一凛,手按刀柄。六个暗桩迅速散开,护住马车四周。
但黑影并没有攻击,只是站在巷口,像是在等待什么。
沈清弦透过车窗缝隙看去,破障视野里,那几个黑影身上都缠绕着暗红色的蛊虫气息——是祭司的傀儡。
“他们在等我们进巷子。”她冷静分析,“巷子里一定有埋伏。”
“绕路?”墨羽问。
“不。”沈清弦摇头,“祭司算准了我们会来,绕路只会中其他埋伏。霜影,你跟我下车。墨羽,你带人守在巷口,一旦有异动,不用管我们,立刻发信号求援。”
“公子!”墨羽急道。
“这是命令。”沈清弦的声音不容置疑,“祭司的目标是我,不会轻易让我死。但你们若被困住,我们就真成了瓮中之鳖。”
她推开车门,走下马车。霜影紧随其后。
主仆二人走向巷口,那几个黑影缓缓让开道路。
巷子很深,很暗。只有尽头处一点灯光——那是墨韵斋的后门。
沈清弦一步步往前走,胸口同心蛊跳动得越来越快。她能感觉到,祭司就在附近,通过蛊虫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走到巷子中段时,两旁屋顶突然落下十几道黑影!
“公子小心!”霜影拔剑护在她身前。
但黑影并没有攻击,只是围成一个圈,将两人困在中间。
黑暗中,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
“安王妃,我家主人有请。”
沈清弦抬起头,看见巷子尽头的灯光下,站着一个佝偻的身影。
老摊主。
或者说,祭司的傀儡。
他咧嘴一笑,露出残缺的黄牙:
“请吧,我家主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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