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李家的路上，姑姑反常地沉默。陈默跟在她身后，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刚刚回魂的身体还不太听使唤，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姑姑，陈默喘着气追上她，刚才你说铜镜里的女人是我生母，是什么意思？
姑姑的脚步顿了一下，但没有停下：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那什么时候才合适？陈默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我有权知道自己的身世！
姑姑转头看他，眼神复杂。晨光中，陈默第一次注意到姑姑眼角的皱纹那么深，鬓角已经全白了。这个总是神气活现的女人，此刻看起来苍老而疲惫。
你确实不是陈家的孩子。姑姑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炸在陈默耳边，二十年前，我从镜子里把你抱出来的。
陈默的呼吸停滞了一秒。他设想过各种可能，但从镜子里抱出来绝对不在其中。
你在开玩笑...
你生母叫柳青鸾，是民国时期的一位出马弟子。姑姑加快脚步，仿佛不想让陈默看到她的表情，她为了镇压一个邪灵，自愿进入阴阳镜。后来镜子里传出婴儿哭声，我做法事查看，发现了你。
陈默的世界天旋地转。他扶住路边的杨树才没跌倒。镜中的女人...民国时期的出马弟子...这怎么可能？
那我养父母...
是我弟弟和弟妹，他们不能生育，正好收养了你。姑姑叹了口气，默默，不是我们想瞒你，这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那面镜子关系重大，里面的东西一旦出来...
她的话被一阵刺耳的尖叫打断。前方李家的院子里，人群乱作一团。
又来了！村长慌慌张张地跑过来，陈半仙，您快去看看！晓娟那丫头又犯病了，这次更邪乎！
姑姑立刻恢复了出马仙的威严，大步走向李家。陈默机械地跟上，大脑还在处理刚才的信息。他是从镜子里出来的？生母是民国时期的出马弟子？这简直像最荒诞的志怪小说！
李家院里的景象让陈默暂时忘记了身世之谜。李晓娟被五条粗麻绳捆在磨盘上，却仍在剧烈挣扎。她的眼睛完全翻白，嘴角咧到不可思议的宽度，露出森白的牙齿。最骇人的是她的声音——时而苍老嘶哑，时而尖锐如幼童，仿佛有两个不同的灵体在共用她的身体。
滚开！你们这些臭出马的！苍老的声音咒骂着。
疼...好疼啊...幼童的声音随即哭泣。
镜子...我要镜子...又变回苍老的声音。
陈默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看见李晓娟身上缠绕着两股不同的黑气——一股浓重如墨，带着老人特有的腐朽感；另一股较淡，却更加扭曲，像是被强行扭曲的孩童灵魂。
不好！姑姑脸色大变，不止一个！她体内有两个灵体！
李父跪在地上直磕头：陈半仙，求您救救我闺女！多少钱我们都给！
不是钱的问题。姑姑从布袋里掏出一把铜钱，默默，你来分辨一下，哪一个是李老太，哪一个是外来的。
陈默一愣：
你天眼比我利，又有仙家护着。姑姑把铜钱塞给他，用这个布阵，先困住它们再说。
陈默接过铜钱，手心全是汗。他刚向前一步，李晓娟就猛地转向他，两种声音同时尖叫：镜子的孩子！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它们认识他？或者说，认识他的来历？
黄小七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脚边，轻声道：别怕，我在这儿。慢慢靠近，看它们的。
陈默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随着他集中注意力，眼中的世界再次发生了变化——李晓娟的身体变成了半透明，里面有两个模糊的人形在扭打。一个是驼背老妇，另一个...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
有个老太太和...一个小女孩？陈默不确定地说。
姑姑倒吸一口冷气：不可能！李老太生前没带过小孩...
是替死鬼。黄小七的尾巴竖了起来，那女孩是被李老太害死的，现在被拘着当鬼奴。小心，这种组合最难对付！
像是印证他的话，李晓娟突然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尖啸，身上的麻绳断裂。她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爬起，四肢着地，脖子却180度扭转，直勾勾地盯着陈默。
把镜子给我！苍老的声音吼道。
救我...我好疼...小女孩的声音啜泣。
陈默本能地后退，却被姑姑一把拉住：不能退！布阵！
她迅速在地上洒下一圈朱砂，陈默跟着将铜钱按方位摆放。就在阵法即将完成时，李晓娟猛地扑来，速度快得不像人类。
清风教主！姑姑大喝一声。
老白的身影应声浮现，挡在陈默面前。但这次，清朝鬼仙刚碰到李晓娟就惨叫一声，被弹开老远——李老太的灵体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黑气凝成的小刀，上面沾着暗红色的液体。
血刃！黄小七厉声警告，她杀过活人，用血炼的法器！
李晓娟——或者说控制她身体的灵体——发出得意的怪笑，再次扑来。陈默躲闪不及，被她一把抓住手腕。接触的瞬间，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手臂蔓延，耳边响起无数凄厉的哭喊。
你的身体...很适合...苍老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陈默感觉有什么东西正试图挤进他的身体，就像立堂口那天一样，但更加粗暴、痛苦。他跪倒在地，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呻吟。
默默！姑姑想上前，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
就在陈默意识即将模糊时，胸前的铜牌突然发烫。一股暖流从心口扩散，与入侵的寒意对抗。同时，他听到一个陌生的女声在脑海中响起：默儿，静心念咒。
这声音温柔而坚定，带着某种古老的力量。陈默不由自主地跟着念出声：天地自然，秽气分散...八方威神，使我自然...
他每念一个字，体内的暖流就强一分。当念到凶秽消散，道炁长存时，一道金光从他体内迸发，将李晓娟狠狠弹开。
净天地神咒？姑姑震惊地看着他，谁教你的？
陈默自己也懵了：我不知道...就是突然...
他没机会说完。被弹开的李晓娟发出非人的嚎叫，两股黑气从她七窍中窜出，在空中凝聚成一老一少两个模糊的人形。老妇形象的黑影手持血刃，小女孩形象的则蜷缩在她脚边啜泣。
柳青鸾的儿子！老妇黑影厉声道，难怪能破我的法！但你娘困了我七十年，今天我要借你的身体还阳！
她挟裹着小女孩黑影再次扑来。陈默僵在原地，刚才的咒语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黄光闪过——黄小七现出原形，体型暴涨至成年豹子大小，一口咬住老妇黑影的。两者缠斗在一起，黄光与黑气交织，发出令人牙酸的声。
默默，镜子！姑姑突然喊道，用镜子收它们！
陈默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那面铜镜已经被姑姑带了过来，此刻正躺在法阵中央，镜面朝上，泛着诡异的青光。
可是你说——
没时间解释了！姑姑咬破手指，将血滴在镜面上，只有你能用这面镜子！它是你娘留给你的！
陈默踉跄着扑向铜镜。碰到镜面的瞬间，一股强大的吸力传来，他的再次穿透镜面，看到了里面的世界——灰雾弥漫中，生母柳青鸾被数条锁链束缚，正奋力挣扎着想要出来。
娘...？陈默无意识地呼唤。
柳青鸾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变成惊恐：默儿，退后！
陈默还没反应过来，后背就遭到重重一击。老妇黑影摆脱黄小七，直接撞上了他的后背。一瞬间，陈默感觉自己被撕成了两半——一部分留在现实，另一部分被拖进了镜中世界。
镜里的灰雾如有生命般缠绕上来。陈默看到柳青鸾拼命挣扎，锁链哗啦作响：默儿，念金光咒！快！
陈默张口，却发不出声音。老妇黑影在他耳边狞笑：终于进来了...这破镜子困了我这么多年...
就在这时，一道黄光穿透灰雾——黄小七竟然也跟了进来！它恢复人形少年模样，绿眼睛在灰暗中闪闪发光：陈默，集中精神！想着你前世的样子！
前世？陈默混沌的大脑中闪过那些记忆碎片——猎户陈山，大雪中的黄鼠狼，熊熊燃烧的火焰...
啊——他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吼叫，体内有什么东西苏醒了。一股古老的力量从血脉深处涌出，他的双手自动结印，口中念出连他自己都听不懂的咒语。
镜中世界剧烈震动。灰雾被无形的力量撕开，露出上方一片血红色的。柳青鸾的锁链断裂了一根，她趁机伸手指向老妇黑影：
金光如利剑刺穿黑影，老妇发出凄厉的惨叫，被钉在了镜中世界的上。小女孩黑影则趁机挣脱，躲到了陈默身后。
黄小七拉住陈默，镜界不稳，快！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陈默感觉自己被抛出了镜子，地摔在现实世界的地面上。铜镜在他身旁剧烈震动，镜面忽明忽暗，最后归于平静。
院子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李晓娟安静地躺在磨盘旁，呼吸平稳，似乎只是睡着了。老白守在铜镜旁，警惕地盯着镜面。
结...结束了？李父颤抖着问。
姑姑没有回答。她快步走到陈默身边，检查他的状况：默默？你还好吗？
陈默想说，但他的嘴唇抖得说不出话。刚才的经历太过超现实，他甚至不确定哪些是真实发生的，哪些是幻觉。
他需要休息。黄小七恢复了小黄鼠狼的形态，声音只有陈默能听见，灵力透支太严重。
姑姑点点头，帮陈默坐起来：李家的事暂时解决了，但...
她的话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震动打断。地面轻微颤抖，铜镜发出的共鸣声，远处传来狗群疯狂的吠叫。
怎么回事？地震了？村民们惊慌失措。
姑姑的脸色变得煞白：不是地震...是封印松动了。她看向陈默，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恐惧，胡三太爷说的七日大劫...提前了。
陈默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铜镜。镜面上，一道细细的裂纹正从边缘向中心延伸。裂纹中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像是...血。
而在镜面深处，他隐约看到生母柳青鸾焦急的脸，和她不断重复的唇语：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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