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颗蜜渍梅子的甜,仿佛带着钩子,在苏棠的心头反复撩拨,勾起的不是愉悦,而是更深沉的惶惑与不安。她将那颗包裹好的梅子藏在袖袋深处,像藏起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又像揣着一块灼人的炭。
裴琰的“恩宠”,如同裹着糖霜的砒霜,甜美,却致命。
她不再终日枯坐,而是开始在冷宫那方小小的院子里,缓慢地踱步。美其名曰“遵九千岁谕令,活动筋骨,利于康复”,实则是借着这有限的空间,梳理自己纷乱如麻的思绪,也锻炼这具依旧虚弱的身体。
青黛依旧沉默,但那份沉默里,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观察。她不再仅仅是被动地执行监视任务,似乎也在努力理解,这个能让九千岁如此“特别”对待的冷宫弃妃,究竟有何不同。
这天下午,雨后的天空洗过一般澄澈,阳光带着暖意,驱散了些许阴霾。苏棠正绕着院子里那几丛野花慢慢走着,感受着久违的阳光落在皮肤上的微暖,冷宫大门处再次传来了开锁的声响。
她的脚步下意识地一顿,心脏条件反射地收紧。
然而,这次进来的并非裴琰,也不是送东西的太监,而是两个面生的、穿着普通宫女服饰的女子,手里捧着几套折叠整齐的、颜色素净但料子明显精良许多的新衣,以及一些梳洗用具。
为首的一个年纪稍长的宫女上前,对着苏棠福了一礼,语气不算热络,却也规矩:“苏采女,奴婢们是尚服局的,奉令来为您量体裁衣,并伺候您梳洗更衣。”
奉令?奉谁的令,不言而喻。
苏棠看着那些明显不属于冷宫份例的衣物和用品,指甲悄然掐进了掌心。他又开始了。用这种细致入微的“关照”,一步步蚕食她的边界,让她习惯,让她依赖。
她没有拒绝的余地。
沉默地任由那两个宫女为她测量尺寸,又被打发去用新送来的、带着淡淡花香的热水擦拭了身体,换上了一身湖蓝色的软罗裙。粗糙的旧布被柔软的丝绸取代,贴在刚刚擦洗过、还带着水汽的皮肤上,带来一种陌生而奢侈的触感。
宫女们手脚麻利地为她梳理了长发,挽了一个简单却清爽的发髻,用一支素银簪子固定。看着铜镜(也是新送来的)中那个虽然依旧清瘦苍白,却眉眼清晰、衣衫整洁的自己,苏棠有一瞬间的恍惚。
仿佛那个在泥泞和污秽中挣扎的苏采女,只是一个遥远的噩梦。
但她袖袋里那颗冰凉的梅子,和藏在床下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这不过是一场更为精致的囚禁。
宫女们收拾妥当,便行礼退下了,没有多余的话。
苏棠站在屋子中央,阳光透过干净的窗户纸(不知何时也被修补过了)照进来,落在她新换的罗裙上,泛着柔和的光泽。她却只觉得这身新衣如同枷锁,这间被打理过的屋子如同一个华美的笼子。
她需要出去。哪怕只是在这冷宫的院子里,感受一下真实的、不属于裴琰“恩赐”的空气。
她推开门,走到院子里。青黛正站在她自己门口,看到她焕然一新的样子,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惊艳,随即又化为更深的复杂。
苏棠没有理会她,径直走到那几丛野花旁,蹲下身,伸出手,想去触碰那带着雨露的、真实的花瓣。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花瓣的瞬间,身后传来了那个她此刻最不想听到,却又仿佛一直在等待的声音。
“看来,这衣裳还算合身。”
裴琰的声音不高,带着他特有的、慢条斯理的调子,突然响起,如同鬼魅。
苏棠的指尖猛地蜷缩回来,整个人僵在原地。他什么时候来的?她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她缓缓站起身,转过身,强迫自己看向他。
他依旧是一身墨色,负手立在院门处,不知已看了多久。阳光落在他身上,仿佛都被那浓重的墨色吸收,只在他周围勾勒出一圈冷硬的光边。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新衣,又缓缓移到她刚刚梳理过的发髻上,眼神幽深,看不出情绪。
“托九千岁的福。”苏棠垂下眼睑,重复着那句苍白无力的话。
裴琰迈步,朝她走来。步伐不疾不徐,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他走到她面前,距离近得她能再次闻到他身上那冷冽的檀香。他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沉静地打量着她,从发髻到眉眼,再到那一身湖蓝色的罗裙,仿佛在欣赏一件刚刚被打理好的藏品。
苏棠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袖中的手紧紧攥着那颗梅子,指尖冰凉。
忽然,他伸出手,并非像上次那样触碰她的额头或发丝,而是直接,握住了她垂在身侧、紧紧攥着的右手手腕!
他的手掌很大,指节分明,带着一种玉石般的冰凉和不容抗拒的力道,轻易地包裹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苏棠浑身剧震,下意识地就想挣脱,却被他握得更紧。
“手怎么这样凉?”他低头,看着被他握住的手腕,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语气依旧平淡,却仿佛带着一丝……不悦?
苏棠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绪都被手腕上那冰冷而坚实的触感占据。他的手指扣在她的脉门上,仿佛能感受到她失控的心跳。
“病……病后体虚,惯常如此。”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解释。
裴琰抬眸,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深不见底。
然后,在苏棠惊愕的目光中,他握着她的手腕,将她那只冰凉的手,轻轻抬起,然后,用他另一只同样冰冷的手,将她蜷缩的手指,一根一根,力道不容置疑地掰开,将她紧握的掌心,展露出来。
掌心因为紧张和用力,留下了几个深深的指甲印。
而那颗用油纸包好的、圆润的蜜渍梅子,正安静地躺在她的掌心中央。
苏棠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一种被当场拆穿隐秘的羞窘和恐慌席卷了她。她竟然……一直下意识地攥着这颗梅子!
裴琰的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油纸包上,停留了片刻。
苏棠屏住呼吸,等待着他的嘲弄,或者更深的探究。
然而,他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用那只握住她手腕的手,拇指的指腹,带着一种近乎磨砺的粗糙感,轻轻擦过她掌心因为指甲嵌入而泛红的痕迹。
那触感,与他手指整体的冰冷不同,带着一丝微妙的、真实的温热。
一下,又一下。
动作很慢,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仿佛在抚平一件珍品上的瑕疵。
苏棠整个人都僵住了,连挣扎都忘记。手腕处是他冰冷有力的禁锢,掌心却是他指腹那奇异而持续的、带着磨砂质感的温热抚触。冰与火的交织,让她的大脑彻底宕机,只能愣愣地看着他低垂的、看不清神情的侧脸。
他……他在做什么?
这算是什么?
惩罚?安抚?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掌控?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裴琰终于停下了动作。
他松开了她的手腕。
掌心那诡异的温热触感骤然消失,只剩下被摩挲过的皮肤,残留着一片火辣辣的感觉,以及那颗依旧躺在她掌心的、孤零零的梅子。
“既觉得甜,”他抬眼,目光重新对上她茫然失措的眼眸,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便好好收着。”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如来时一般突兀,径直离开了冷宫。
苏棠呆呆地站在原地,左手下意识地抚上刚刚被他握住、似乎还残留着冰冷禁锢感的右手手腕,而摊开的右掌心,那颗蜜渍梅子和那片被反复摩挲过的皮肤,却烫得惊人。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和掌心那片被点燃般的灼热。
他到底……想干什么?
这一次,她是真的,一点都看不透了。
而那种冰冷掌控中偶然泄露的、近乎温柔的错觉,比任何东西,都更让她感到恐惧。
因为她发现,自己的心,竟然会因为那掌心转瞬即逝的、粗糙的温热,而漏跳了一拍。
这太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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