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师傅的手像是铁钳,攥得我手腕生疼,但那疼痛反而让我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他没有走正门,而是拉着我,脚步迅捷无声地穿过客厅,径直走向阳台。
老式小区的阳台,外面是锈迹斑斑的防盗网。他松开我的手,动作熟练得令人心惊,双手在防盗网底部几个不起眼的卡扣处一按、一拉,一整片约莫半人高的网格竟然被他无声无息地卸了下来,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冷风瞬间灌入,吹得我打了个寒颤。
“下去。”他言简意赅,语气不容置疑,自己则侧身让开位置。
我探头望去,楼下是狭窄的、堆满杂物的绿化带阴影,高度约莫两层楼。没有犹豫的时间,我攀着阳台边缘,笨拙地翻身,闭眼往下跳。落地时脚踝传来一阵刺痛,身体滚倒在潮湿的草地上,沾了一身的泥泞和碎叶。
几乎在我落地的同时,周师傅也轻盈地跳了下来,落地几乎没发出声音。他迅速将卸下的防盗网重新推回原位,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严丝合缝,从外面看绝无异常。
“走这边。”他低语一声,不再拉我,而是带头钻进两栋楼之间那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阴暗潮湿的缝隙。垃圾桶的酸腐气味和霉菌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刺鼻难闻。我忍着脚踝的疼痛和胃里的翻江倒海,深一脚浅一脚地紧跟在他身后。
他没有走小区大门,而是七拐八绕,从一处早已废弃、被杂草半掩的铁栅栏破洞钻了出去,外面是一条灯光昏暗、罕有人至的后街。一辆半旧的黑色桑塔纳静静停在阴影里,像一头蛰伏的兽。
他拉开车门,示意我上车。我钻进副驾驶,他则快速绕到驾驶座,发动,驶离。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仿佛演练过无数遍。车子没有开大灯,直到拐出后街,融入主路稀疏的车流,灯光才亮起。
我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夜景,霓虹闪烁,人流如织,却感觉隔着一层无形的薄膜。仅仅半个小时前,我还坐在自己的公寓里,对着故纸堆绞尽脑汁;而现在,我却和一个刚刚还用武器胁迫我的“陌生”熟人亡命天涯。怀里紧紧抱着的帆布包,里面装着那本《红楼梦》和所有相关的笔记,沉甸甸的,像一块冰冷的墓碑。
周师傅专注地开着车,不时瞥一眼后视镜,神情警惕。他没有说话,车厢里只有发动机低沉的轰鸣和空调出风口的细微声响。压抑的沉默几乎让我窒息。
“我们……去哪里?”我终于忍不住,声音有些沙哑。
“一个地方。”他回答得依旧模糊,目光扫过后视镜,“暂时安全。”
车子最终驶入了一个看起来颇有年头的国营厂区家属院。红砖楼房斑驳陆离,楼道里堆满杂物,声控灯时亮时灭。他停好车,带着我走进其中一栋楼,爬上五楼,用一把看起来极其普通的钥匙打开了一扇墨绿色的铁皮门。
门内,是一个与外面破旧环境格格不入的世界。
屋子不大,两居室,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但异常整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樟脑丸和旧书报的味道。然而,吸引我目光的,是客厅靠墙摆放的几个老式玻璃书柜,里面塞满了密密麻麻的、线装的或牛皮纸封面的书籍和档案袋。旁边的书桌上,摊开着几张泛黄的地图,上面用红蓝铅笔标注着各种符号。墙壁上,甚至钉着一幅巨大的、手工绘制的清末民初北平城区示意图,上面某些区域被打了问号,某些街道被重点圈出。
这哪里是退休老教师的居所?这分明是一个……小型的情报站,或者说,一个偏执寻宝者的作战室。
周师傅反手锁好门,又仔细检查了窗户,这才似乎稍稍放松下来。他走到餐桌旁,拿起一个搪瓷缸,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
“坐。”他指了指旁边的木质沙发。
我依言坐下,帆布包依旧紧紧抱在怀里,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不用看了,”他放下杯子,语气带着一丝疲惫的自嘲,“几十年的家当,大半都在这里了。追着你曾祖父留下的影子,跑遍了大半个中国,最后剩下的,就是这些破烂和……一个执念。”
他的目光落在那幅巨大的地图上,眼神复杂。
“周师傅……您,究竟是为了什么?”我鼓起勇气,再次问出这个问题。这一次,我希望得到更真实的答案。
他转过身,靠在桌沿,看着我。“一开始,是为了师门任务。”
“师门?”
“一个早已消散在历史里的名字,不提也罢。”他摆摆手,似乎不愿多谈渊源,“我们这一脉,世代追索流失的国宝重器,尤其是……传国玉玺。认为它的失位,是近代国运坎坷的一个象征,找回它,有其特殊的意义。我奉命追查清末盗宝案,所有的线索,最终都隐隐指向了你的曾祖父,林慕轩。”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起来:“但追查得越深,我越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林慕轩的行为,不像是单纯的盗窃。他留下的蛛丝马迹,更像是……一种有意的引导。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或者,防备着什么。而你爷爷,林老哥,他知情,但他选择了彻底的沉默,用一生去守护这个秘密,直至带入坟墓。”
“所以您就……一直盯着我们家?”
“不是盯,是观察,是等待。”他纠正道,“我相信林慕轩一定留下了更确切的线索,而这线索,只可能在他的直系血脉中流传。你父亲志不在此,远走他乡,那么,唯一的可能,就在你身上。只是我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被一场大火逼出来。”
他的解释,部分印证了我的猜测,但依旧有许多迷雾。
“那‘芦雪广’……”我忍不住将话题拉回最关键的地方。
听到这三个字,周师傅的神情再次变得专注。他走到书柜前,从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里取出一本厚厚的、封面是牛皮纸的笔记本,翻到某一页,递给我。
“看看这个。”
我接过来,页面泛黄,上面是周师傅自己写的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间或贴着一些剪报或照片的复印件。而这一页,正好记录着他对《红楼梦》与大观园地名的排查。
在“芦雪广”这一条下面,他画了重重的红线,旁边批注:“广,音‘眼’,依岩架屋之意。常被误作‘庵’。大观园中临水建筑,曾烤鹿啖膻,赏雪联诗。其名‘芦雪’,或有深意?‘芦’谐‘玺’?‘雪’喻藏?待考。”
我的心猛地一跳。他早就注意到了!只是他之前无法确定,这个“待考”的线索,是否就是那把关键的“钥匙”。
“你刚才的急智,点醒了我。”周师傅看着我,目光灼灼,“‘芦雪广’这三个字,本身就是一个完美的‘文字障眼法’。利用常见的误读,将真正的指向巧妙地隐藏在一个看似普通的地名之下。林慕轩……果然厉害。”
他合上笔记本,深吸一口气。“现在,我们需要弄明白的是,这个‘芦雪广’,究竟指向现实中的何处?是北平城里某个类似的地方?还是……它本身就是一个隐喻,需要结合《红楼梦》书中的具体情节,才能破解出下一步的线索?”
他走到茶几旁,目光再次落在我紧紧抱着的帆布包上。
“书,可能需要再仔细‘读’一遍了。这一次,我们带着‘芦雪广’这把钥匙。”
安全屋里,灯光昏黄。窗外是沉寂的夜,窗内,一场针对百年谜题的重新解读,刚刚开始。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不再是孤身一人,但我卷入的,是一个更深、更危险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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