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的清晨,雾气比想象中更浓。车行至山脚,已无法再前进。周师傅将桑塔纳隐蔽在一处荒弃的农家院落后,我们便弃车步行,一头扎进了这片被湿冷白雾笼罩的山林。
空气里满是草木和泥土的腥甜气息,脚下的石阶长满滑腻的青苔。周师傅在前引路,脚步稳健得不像个老人,他对这一带似乎极为熟悉,避开游人常走的路径,专挑那些几近被荒草淹没的小道。我紧跟在他身后,呼吸因急促的攀爬而变得粗重,怀里的帆布包每一次晃动,都让我心惊肉跳,仿佛里面不是一本书,而是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按照那张模糊照片和零碎手稿的指引,我们要找的,是前清某位王爷在西山的一处早已荒废的别业。岁月变迁,战火动荡,那种地方,如今恐怕连断壁残垣都难寻觅。
“范围就在这一片山坳,”周师傅在一处相对平缓的坡地停下,眯着眼打量四周浓得化不开的雾气,压低声音,“背靠山崖,面前早年应该有一条溪涧,只是不知道现在干涸了没有。找!留意任何人工修葺的痕迹,石基、台阶、散落的雕花构件……特别是临水,或者曾经临水的地方。”
我们像两个无声的幽灵,在迷雾笼罩的山林间艰难穿行,拨开纠缠的荆棘和湿漉漉的灌木丛,目光扫过每一块形状奇特的石头,每一处可能残留人类活动印记的土地。时间在寂静和专注中流逝,汗水混合着露水浸湿了衣服,黏腻地贴在身上。绝望的情绪,如同这山间的雾气,一点点渗透上来。在这茫茫西山,寻找一个可能根本不存在的遗迹,无异于大海捞针。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趔趄向前扑去。手下意识地撑地,却按在了一片异常平整、带着人工凿刻痕迹的石面上。
“周师傅!”我低呼一声。
他立刻蹲下身,用手迅速拂开石面上厚厚的腐殖土和苔藓。一片大约一米见方的、由青石板铺就的地基显露出来,边缘已经破损,但依稀能看出曾经建筑的规整轮廓。更重要的是,这处地基的一侧,紧邻着一条早已干涸、只剩下白色卵石的深沟——这正符合“临水”的特征!
“是这里……可能就是这里!”周师傅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他不再清理地面的石板,而是沿着这处地基的边缘,尤其是靠近干涸溪沟的那一侧,用手指一寸寸地摸索,抠刮着石壁上厚重的苔藓和泥土。
突然,他的动作停住了。
“过来!”他声音急促。
我凑过去,只见在他清理出来的一小块垂直石基面上,露出了模糊的刻字痕迹。那字迹深深嵌入岩石,历经风雨侵蚀,笔画边缘已经圆润,但依旧可以辨认。是诗句!
我们两人也顾不上脏,用袖子、用手,拼命地擦拭着那一小片石壁。更多的字迹显露出来,是一首七言绝句,刻痕古拙,带着晚清文人常见的馆阁体韵味:
**“芦荻飞雪覆寒汀,**
**玺书遥寄暮云平。**
**广厦已随劫火尽,**
**藏舟夜壑待龙吟。”**
一瞬间,我和周师傅都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锁在那四行诗上。
藏头诗!
每一句的第一个字,连起来正是——“芦”、“玺”、“广”、“藏”!
芦雪广藏!
曾祖父林慕轩,或者说,修建此地的王府清客留下的“文字障眼”之谜,终于在此刻,被我们亲手从历史的泥沼里刨了出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血液奔涌的声音在耳膜里轰鸣。找到了!真的找到了!
然而,狂喜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周师傅的眉头迅速重新锁紧,他指着第二句的第一个字:“看这里,‘玺’字!”
我凝神看去,那个“玺”字的刻痕,与其他字的古拙沧桑不同,虽然也尽力模仿了旧貌,但细看之下,笔画间的石质磨损程度似乎略有差异,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新”意。像是后来有人特意加深,或者……重新描摹过!
“有人动过!”周师傅的声音骤然变冷,警惕地直起身,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向四周浓稠的雾气,“除了我们,还有人到过这里!而且,时间不会太久!”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判断,左侧不远处的灌木丛,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枯枝被踩断的“咔嚓”声。
声音极细微,但在死寂的山林里,不啻于一声惊雷!
周师傅反应快得惊人,几乎是声音响起的同一瞬间,他猛地将我往身后的石基凹陷处一推,自己则矮身蹿向另一侧的一块山石后,动作迅捷如猎豹。
“谁?!”他沉声喝道,声音在雾气中荡开,带着金属般的冷硬。
灌木丛晃动了一下,一个穿着灰色护林员制服、戴着宽檐帽的身影,慢吞吞地走了出来。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下巴上一道寸许长的疤痕,像蜈蚣般趴在那里。
“两位,这一带是封山育林区,不让进的。”那“护林员”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腔调,但他站在那里,身形稳得像钉进地里的桩子,丝毫没有普通护林员见到违规闯入者时的那种呵斥或驱赶的急切。
周师傅从山石后缓缓站直身体,与那“护林员”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对峙着。
“哦?封山育林?”周师傅冷笑一声,“我们这就走。”
“走可以,”那“护林员”也笑了,笑容扯动下巴的疤痕,显得有几分狰狞,“不过,刚才看二位对这石头挺感兴趣的?挖到啥宝贝了?按规定,这山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可都是国家的。”
他的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我们刚刚清理出来的、刻着诗句的石基。
空气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浓雾在山林间无声流淌,将三个人影包裹其中,彼此的面目都模糊不清,只有那诗句上的“玺”字,仿佛在雾气中发出无声的、冰冷的嘲笑。
有人捷足先登了。
而且,来者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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