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端阳佳节。
白日里庄严肃穆的祭祀大典刚过，夜晚的皇宫则是一片灯火辉煌，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为显与民同乐，更为了安抚因秦止将军殉国以及安国公大案而蒙上阴影的朝野，周衍特设端阳宫宴，一时间大殿内，觥筹交错衣香鬓影，好不热闹。
皇帝此举，既有抚慰功臣遗属之意，也想见见慕宁儿。因此，官眷家的许多嫡出小姐公子也都到了。
皇后乔毓楠坐镇女眷席面，两位皇子也都在席中。慕宁儿乖巧的坐在皇后下首不远处，与几位年纪相仿的宗室贵女轻声交谈，目光偶尔与对面的二皇子周容源相遇，引得皇后眼中笑意更甚。
秦止的遗孀林氏因沉溺悲痛并未出席，秦紫筠则由婶婶许氏带入宫中，秦紫筠穿着崭新的宫装，梳着可爱的发髻，虽不明白这盛大宴会的意义，但看着满桌精致的点心和新奇的表演，大眼睛里充满了好奇，但也乖乖坐在许氏身边。
慕苓夕作为正一品丞相，按制本应列席百官男席，与萧霁华白景远同处。但今日，因着慕宁儿和秦紫筠，她便向皇帝请了恩典，坐到了女眷席位。
萧霁华与白景远在对面席间，目光时不时越过人群，落在了那抹碧蓝色宫装上，关注着这边的一切。
慕苓夕细心照顾着慕宁儿和秦紫筠，为秦紫筠剥开粽子，耐心回答她稚气的提问，看着她天真无邪的笑脸，心中既感安慰，又不禁想起秦止，泛起丝丝酸楚。
宴至酣处，气氛愈加热烈。为助酒兴，大殿中央摆上了精美的铜壶和矢羽，投壶游戏率先开始。
一众年轻武官纷纷上前一试身手，箭矢破空，叮当作响，中者欢呼，不中者罚酒。
白景远被几个相熟的将领起哄推了出来，他本就好玩，也不推辞，拿起一支箭矢，在指尖随意转了两下，嘴角噙着懒散的笑意，看也不看，随手一掷。
“哐当！”矢羽精准投入壶中，甚至还在壶口弹跳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好！”武官们齐声喝彩。
白景远挑眉，似乎来了兴致，接过宫人递过来的箭矢，一支接一支，或正投，或背投，甚至转过身闭着眼投，箭矢如同长了眼睛般，无一落空，引得满场惊叹，掌声雷动。
白景远在一片赞誉中，笑着拱了拱手，目光却瞥向了端坐席间的萧霁华，带着几分促狭：“师兄，平日里总见你批阅公文，执笔如飞，不如今日也露一手，让大伙开开眼？”
他这一嗓子，立刻引来众多附和。连坐在女眷席的慕苓夕也投来了期待的目光，她也很久未见师兄展露这类技艺了。
萧霁华本不欲参与，但见白景远和慕苓夕都望着自己，周围同僚也纷纷起哄，他无奈的笑了笑，放下酒杯，缓步走到场中。
他并未像白景远那般花哨，只是随意取了一支箭矢，手腕微动，动作舒展而优雅，箭矢脱手，“叮”的一声轻响，不偏不倚，正中壶心！那姿态从容，就是随手一扔。
“好！”这次喝彩声更盛，连周衍也抚掌微笑。
萧霁华淡然一笑，退回席间，这对他来说，确实也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另一边的射覆游戏也渐入佳境。这游戏更考验机智与文采。由主持者覆物于器皿之下，出谜题，参与者需猜中并引经据典赋诗一首，方算成功，很受文官和通晓诗书的女眷欢迎。
只见主持的翰林将一物覆于玉盘之下，朗声道：温润怀中藏，清辉映月光。君子德相伴，叩之音悠扬。
此题一出，席间才子淑女们纷纷沉吟。大皇子周容渊略一思索，便从容起身，答道：可是玉佩？《礼记》云，「君子比德于玉」，其声清越以长，其质温润而泽，正合君子之德。
他引经据典，气度沉稳，赢得一片赞许。
皇帝周衍含笑点头，目光转向女眷席：慕爱卿，素闻你机敏，不妨也来一猜？
慕苓夕盈盈起身，行礼笑道：陛下有命，臣姑且一试。
宫人会意，立刻又覆上一物。翰林再出新题：“素绢叠方寸，暗香绕指柔。拭尽胭脂泪，长系离人愁。”
她眼波微转，略加思索，便道：臣猜是丝帕。「素手织云锦，方寸纳乾坤。拭汗亦拭泪，柔情暗生痕。」
她以女儿家细腻视角，将丝帕的功用与柔情巧妙联系，诗意灵秀婉约。
周衍抚掌：好个「方寸纳乾坤」！慕爱卿心思精巧。
慕苓夕谢恩，目光狡黠地投向对面席间：陛下，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师兄学识渊博，白师兄也见闻广博，何不也来品评一番？
她刻意点了对面的二位，大有看热闹的架势。
白景远正悠闲品酒，见战书飞来，也不推辞，朗笑一声起身：阿苓这是要考我？
他扫了一眼新覆的玉盘，听着翰林随即出的第三道题：“五色丝线绕，百草暗中藏。不求倾城色，但送满庭芳。”
白景远略一琢磨，眼中闪过戏谑光芒，笑道：我猜是香囊！「锦绣何须论，江湖任我游。此身如芥子，天地自含羞。」
诗句洒脱，透着不拘一格的随性，恰似他本人。
众人皆笑，赞其率真。此时三物已猜，众人目光自然落到始终含笑的萧霁华身上。他无奈地看了一眼始作俑者的慕苓夕，在她期待的目光中缓缓起身。
陛下，臣姑妄猜之。他从容执礼，听着下一题：“一叶承春雨，千山纳晓烟。沉浮皆自在，甘苦尽随缘。”
萧霁华依旧从容，温声道：我猜，应是茶叶。「一叶承天地，沉浮皆自然。甘苦人间味，尽在沸水煎。」
此诗一出，满座皆静。短短二十字，既道出茶之本质，更暗含处世哲理，沉浮如人生，甘苦自品味，那份历经沉淀的从容气度，正是萧霁华的最佳写照。
周衍良久抚掌叹道：妙极！萧爱卿此解，当为点睛之笔！
一场射覆，四人四物，四般心境。周容渊的端方，慕苓夕的灵秀，白景远的洒脱，萧霁华的蕴藉，在这端阳夜宴上各放异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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