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微微抱着那个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纸箱，走出顾氏集团气派的大楼时，天空是铅灰色的，飘着细密的、冰冷的雨丝。她没有打伞，任由雨水打湿头发和单薄的衣衫，寒意刺骨，却奇异地让她麻木的神经有了一丝知觉。她没有回头，脚步虚浮地走向地铁站，像一个被抽走了提线的木偶。箱子里没什么东西，一个水杯，几本专业书，一个她偷偷摆在桌角的、陆沉舟某次“顺路”买给她却嘴硬说是“加班福利”的卡通暖手宝，还有……那盆她精心照料、却终究没能等到开花的风信子。如今，都成了讽刺。
回到那个冷清的公寓，顾微微将纸箱扔在角落，像扔掉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她洗了个漫长的热水澡，水温滚烫，却怎么也驱不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冷。她蜷缩在沙发上，用毯子把自己裹紧，眼睛干涩得流不出一滴泪，只是空洞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手机安静得可怕，没有工作群的喧嚣，没有张晓的八卦，更没有……那个永远不会再亮起的头像。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辞职的决定，像一场仓促的自我了断。痛快吗？或许有那么一瞬间，递交信封时的决绝，带给她一种扭曲的解脱感。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更沉的空洞和迷茫。她切断的不仅仅是一份工作，更是与陆沉舟之间那点可怜巴巴的、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联结，以及那个努力想要证明自己、闪闪发光的自己。她现在是谁？一个逃避现实的懦夫？一个承受不起打击的千金小姐？
浑浑噩噩地过了两天，顾微微强迫自己振作。她开始投简历，浏览招聘网站。但每一次看到与AI、投资、战略相关的岗位，都会不可避免地想到“星晖”，想到那个冰冷的办公室，想到他……心脏便一阵尖锐的抽搐。她发现自己短时间内，根本无法面对那个行业，那个充满了他痕迹的世界。
林薇打来电话，语气担忧：“微微，我听说了！你怎么这么冲动就辞职了？是不是陆沉舟那个冰山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帮你出气！”
顾微微握着电话，喉咙发紧，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没有，林薇，是我自己的决定。累了，想休息一段时间，换个环境。”
林薇将信将疑，但听出她不愿多谈，便也不再追问，只是安慰道：“也好，休息一下。你要是想换个地方，我们‘启明’随时欢迎你！以你的能力，哪里去不得？”
“谢谢，我会考虑的。”顾微微挂了电话，心里却一片茫然。去“启明”？在陆沉舟眼中，那岂不是坐实了她“早有预谋”、“攀附高枝”的罪名？虽然，他大概已经不在乎了。
与此同时，顾氏集团，策划部。
顾微微的离职，像一块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层层隐秘的涟漪。她的工位很快被清理干净，仿佛从未有人存在过。但那种无形的低气压，却持续弥漫着。
陆沉舟变得更加沉默，甚至可称之为阴郁。他周身散发的寒意，让整个策划部都噤若寒蝉。他处理工作的效率高得吓人，要求也愈发严苛，几乎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会议上，他言辞犀利，目光如刀，几个资深员工汇报时都紧张得直冒冷汗。他不再在任何场合提及“顾微微”这个名字，仿佛这个人从未出现过。但那种刻意回避的沉默，反而比任何谈论都更让人感到压抑。
李秘书战战兢兢地将顾微微的离职流程文件放在他桌上时，他只是扫了一眼，面无表情地签了字，随手扔在一旁，仿佛那只是一份普通的报销单。但李秘书分明看到，组长签字时，笔尖在纸上顿了一下，划出了一道细微的、不和谐的痕迹。
下班时间，陆沉舟办公室的灯总是亮到最晚。他不再准时离开，而是用无尽的工作填满所有时间。有几次，张晓加班到深夜，路过他办公室，透过磨砂玻璃，能看到他一个人站在窗前的身影，指尖夹着烟，久久不动，那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孤寂和……沉重。
关于顾微微离职的原因，在策划部乃至小半个集团，都流传着各种版本的猜测。最主流的说法是，顾大小姐身份曝光，觉得在基层“体验生活”没了意思，自然要回到她该去的金銮殿。也有人私下议论，是陆组长要求太严，不近人情，把人家千金小姐给逼走了。甚至还有更离谱的，猜测两人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矛盾。
但这些流言蜚语，丝毫传不到陆沉舟耳中，或者说，他根本不屑于理会。他只是用更冰冷、更高效、更不近人情的工作模式，将自己层层包裹起来，仿佛一具精密运转的机器。
只有一次，在“星晖计划”的项目讨论会上，新任命的项目负责人（接替了顾微微的部分工作）在汇报时，不小心引用了顾微微之前做的一份数据分析模型，顺口提了一句“这是之前顾专员搭建的框架”。
瞬间，整个会议室的气温骤降。
陆沉舟抬起眼，目光如冰锥般射向那位负责人，声音冷得能冻结空气：“公司付你薪水，是让你重复别人的工作，还是做出新的贡献？我要听的是你的思路，不是考古报告。”
那位负责人吓得脸色煞白，冷汗直流，连连道歉。自此，策划部再无人敢提起“顾微微”三个字，连她之前做过的所有工作痕迹，都被有意无意地淡化、覆盖、取代。
陆沉舟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抹去着她在公司里存在过的一切证据。仿佛这样，就能抹去她在他心里留下的、那一道道深刻的、鲜血淋漓的划痕。
然而，有些东西，越是试图掩盖，就越是清晰。
夜深人静时，陆沉舟会打开那个加密的私人文件夹。里面存着顾微微提交的所有报告、她做的ppt、甚至还有几次她做汇报时，他让人“无意中”录下的视频片段。他一遍遍地看着，看着她在台上自信从容的样子，看着她和同事讨论时专注的神情，看着她在被他刁难时，那双不服输的、亮得惊人的眼睛……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
他烦躁地关掉视频，点燃一支烟，走到落地窗前。窗外是璀璨却冰冷的城市夜景，就像他此刻的心。他想起她递交辞职信时，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和那双盛满绝望和泪水的眼睛。想起她抱着纸箱，踉跄离开的背影。
为什么？
他问自己。是因为她的欺骗吗？是，但似乎不全是。是因为她的退缩吗？也许。但他更愤怒的，似乎是她如此轻易地就放弃了！放弃了她口口声声说要证明的自己，放弃了他们之间……那刚刚萌芽、却被他亲手掐断的可能。
她怎么敢？怎么敢就这样一走了之？把他一个人扔在这片由他制造的、冰冷的废墟里？
一股暴戾的烦躁和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抛弃的恐慌，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脏。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手背传来剧痛，却奇异地缓解了心里的闷痛。
他看着玻璃上倒映出的、自己扭曲而冰冷的面容，忽然觉得无比陌生，无比……可笑。
几天后，董事长办公室。
顾瀚松放下电话，眉头紧锁。他刚和女儿通过电话，顾微微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却带着一种刻意掩饰的疲惫和疏离。她只说想休息一段时间，暂时不想回顾氏，也不愿多谈辞职的具体原因。
顾瀚松不是傻子。他叫来秘书，沉声吩咐：“去查一下，微微在策划部最后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尤其是……她和陆沉舟之间。”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女儿这次受伤不轻。而那个他一手提拔、寄予厚望的陆沉舟，恐怕脱不了干系。冰封的湖面下，暗流正在汹涌。一场更大的风暴，或许正在酝酿之中。而此刻的顾微微和陆沉舟，一个在自我放逐中舔舐伤口，一个在冰冷堡垒里承受着无声的惊涛骇浪，各自困在自己的牢笼里，等待着未知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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