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感到一阵羞恼，偏过脑袋，试图用那散乱的乌发遮住自己的脸。
口腔里甜腻的血腥味让他的意识混沌，苦涩正在慢慢唤醒他的杀意。
脑海中有个声音告诉他，眼前的少女会阻碍他崭新的人生，会困住他的自由，必须解决掉她！
思及此，少年那漆黑的眸子里又翻涌起血色，裂开的皮肤裂痕也变得更加细密涓涓流下血来。
可就在他催动妖力的同时，心里又有个声音告诉他——或许，装可怜也未尝不可。
少女那双懵懂的黑眸不受控制的浮现在他脑海里。
欺骗她，让她垂怜他吧...
这样想着，他聚集起来的力量又悄然褪去。
他慢慢抬起脑袋，眼角已然泛红，聚集起泪水，浅浅的咬住下唇——这是那些女人讨好他父王常用的方式。
他带着些惧意抬眸看向她，他知道他的模样有多可怜，他有着天生的下垂眼，覆舟唇，他只需要可怜巴巴的说一声：
“求您...怜惜怜惜我吧...我本是山下一户人家的独子，可是家父偶得一本秘籍，不想竟遭至杀身之祸...我侥幸逃脱出来，想找山上的修士庇护，可夜黑不料竟落到井中，”
那双眸子可怜的紧，让瑾玉一下就愣住了。
好熟悉的眸子...
她几乎是瞬间就联想到了寄养在外婆家的大黄狗呆呆。
她看着它长大，在每一个放学的下午，都能看到它提前站在路口等她回家。
风雨无阻，不论是下雨天还是下雪天。
下雨天时，它的浑身都湿漉漉的，低垂着耳朵，却在看到她的时候立刻立起来，用那黑溜溜的眼睛望她。
可是如今却...黄毛狗送黑发人了，呆呆知道她死了一定会很难过吧...
或许是这双眼睛勾起了她的思亲之情，她来到异乡后伪装的坚强，竟然一时都卸去了。
她的眼眶红了，手也失去了力气。
“扰了您休息...实在抱歉。”
袁怀瑾的话音刚落。
“哐啷——“
那原本指着他脖子的剑身掉落在地上，扬起一阵细小的灰尘。
袁怀瑾赌赢了。
少女忍不住对着那黝黑的眸子呢喃道：“呆呆...”
这下倒让少年愣住了，“什么？”
不过当下他也不在意对方莫名其妙的话了。
总而言之，在他看到她眼里的怜惜和水光时，他就知道他已经欺骗到了她。
他心里不住冷笑，涌上一股怨恨。
凭什么年岁都差不多大，自己却需要早早的经历险恶，几经濒死；而其他人就像眼前的女孩那样，干净的像白纸，一尘不染。
他嫉妒了，刚刚自由带来的欣喜也被着怨恨给压了下去。
真是白痴...
他垂下眼眸，心里用着最怨毒的话去骂面前的少女，骂她愚蠢，愚笨，虚假...
————
瑾玉见他无力反抗，并且看到了他那遍布全身的细微裂痕后，将他的话信了大半，收起眼泪。
即便难过也不该在人家刚刚失去家人的时候落泪啊，这样会让别人伤心的。
她压下心里涌上来的苦楚，安慰他道：“山里的修士会为你的家人报仇的，如果你无处可去，苍山宗也可以成为你的第二个家。”
随后，她从怀里拿出那瓶小瓷瓶，抖动几下，咕噜噜滚出来一颗朱红色的丹药递给他，对他笑着道：
“我知道失去家人的滋味，不好受，但无论如何，我们都要继承他们的心愿好好的继续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啊。”
袁怀瑾内心翻滚的恨被少女的话打断了，他震惊的抬头，撞进她白芍药一样毫无保留的温柔的笑颜中，愣住了。
从来没有人期望他活着。
他从来没感觉自己的手有那么沉重过，一点点，一点点去触碰她的手。
那散发着浓郁灵力的药丸摆放在他的手心时，他才晃过神来，垂下眸，将那包含善意的药丸含在嘴里。
苦涩的血腥味立马被草药的清香覆盖了，玻璃渣的心脏里似乎在慢慢长出一点饱含生机的绿芽。
“天色很晚了，我没什么能帮你的，你可以先在我的厢房休息，我和我姐姐一起睡，等天亮了我送你去寻求帮助，你别害怕。”
“嗯...”
瑾玉笑着向他伸出手，弯着腰看向他道：“还能自己站起来吗？”
他试着用力，然而小腿就像是中了毒一样，麻的厉害，最终只能无奈的看向少女，可怜巴巴的轻摇脑袋。
少女却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情绪，看着他道：“把手给我哦。”
袁怀瑾把墨色的眸藏到阴影中，阴暗的想，训狗吗？
然而还是老实的把手交了出去。
随后一股强劲的力把他拉起，他在强烈的失重感下，和梨花香扑了个满怀————他被少女抱了起来。
在剧烈的惊吓中，他终于重新回到了月光之下。
“对了，你肚子饿吗？厨房里还有鸡蛋和挂面，吃不吃鸡蛋香油面？”
袁怀瑾沉默的靠在少女的肩上默默的感受她身上的温度，对她的自来熟感到怪异，心里是涨涨的酸涩感。
卸了全身的力气般，吐出一个欲言又止的音节：“吃...”
瑾玉为他铺好了被褥，让他先睡在自己房内。
在关上门重新走回院子里时，她有些懊悔自己刚刚冲动的行为了。
只是如今夜深，宗门也无人可以接待处置这个少年，如果送他下山又难免可能会遇到那群杀人夺宝的恶徒。
思来想去，她最终也都会做出这么一个决定——她不忍心一个刚刚失去家人的孩子在外面无处安身，那多可怜啊...
只是，这少年也有可能是骗她的，也有可能给她和阿姊带来危险...
不管怎么样，该来的还是会来，如果有危险怎么逃也逃不掉。
她现在只能保持清醒一晚上，以备不时之需。
既然是她动了恻隐之心，那她就要承担起对应的责任。
她拿出一盏灯，盘坐在院门前，右手边放着一把铁剑，低着头去看那本还没来得及看的书。
所幸，是平安夜，没有再出现什么风波。
等到太阳蒙蒙亮起时，瑾玉的眼皮子已经沉重的快要打起来了。
她打了个哈欠，收拾好东西就往屋里走。
天亮了...应该不会有什么人来伤害他们了吧...
然而就在她回屋没多久，门就被推开了。
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声。
宽大的黑袍遮盖住了少年全身。
黑色的衣角随着风翻动着，就像居无定所的落叶。
他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地方——这个让他第一次感受到温暖的地方。
白色的光透过纸窗悄悄溜进少女的闺房。
洁白的被褥虽然凌乱，却安然的睡着两个紧紧依靠的青涩女孩。
她们的黑发彼此交缠在一起，正睡的香甜。
一个是艳丽的牡丹，锋芒毕露；
一个是紧紧陪伴在牡丹身边的绿叶。
它虽然没有牡丹那么叫人惊艳，却也散发着不可忽视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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