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蛇”的死，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头，表面上波澜不惊，水下却暗流汹涌。土肥原损失了一枚重要棋子，绝不会善罢甘休，而他盯上北满通道，更是掐住了辽西根据地的命脉。
指挥部里，气氛凝重。张汉卿眉头紧锁，手指在地图上北满通道的沿线重重敲击：“必须确保这条线的安全！徐建业，加派人手，沿线布控，所有可疑人员，宁可错抓，不可放过！”
“是！”徐建业应道，但脸上带着难色，“少帅，通道绵长，我们人手有限，很难做到万无一失。而且，动静太大，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于凤至没有立刻说话，她走到桌边，看着那个从“灰蛇”身上搜出来的微型相机，目光沉静。半晌，她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土肥原想知道我们和北满通道的秘密，甚至想打那批‘特殊货物’的主意。既然他这么想知道，那我们……何不告诉他？”
张汉卿和徐建业都愣住了，不解地看向她。
于凤至拿起那台微型相机，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灰蛇’虽然死了，但土肥原未必知道我们已经清楚他盯上了这条线。我们可以……将计就计。”
她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利用这个微型相机，伪造一批关于“北满重要物资即将抵达”的“机密”文件和布防图，通过一个看似“偶然”的机会，让土肥原的人“意外”获取。文件中会明确标注一个假的交接地点和时间，并“泄露”护送兵力“相对薄弱”的假信息。
“我们要在假的交接点，给他布下一个真正的口袋阵！”于凤至眼神锐利，“他要情报，我们就给他一份‘大礼’！”
张汉卿眼睛猛地亮了起来，一拍大腿：“好主意！引蛇出洞，关门打狗！凤至，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他兴奋地看向于凤至，眼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赞赏，甚至带着点与有荣焉的骄傲。
徐建业也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夫人高见！我立刻去安排，保证把戏做足！”
计划定下，整个机器再次高效运转起来。伪造文件、选择假地点、调动部队布防……一切都在绝密中进行。
于凤至亲自操刀伪造文件的内容，她熟知日军的思维模式和情报需求，写出的东西足以以假乱真。张汉卿则和塞克特顾问、孙铭九一起，精心挑选伏击地点，反复推演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
连续几天，指挥部里灯火彻夜不灭。于凤至和张汉卿几乎同吃同住，一起研究地图，一起推敲细节。高强度的工作和巨大的压力下，两人都瘦了一圈，但精神却高度亢奋。
这天深夜，所有布置终于就绪。于凤至放下笔，揉了揉酸痛不堪的手腕和脖颈，长长舒了口气。一抬头，才发现张汉卿不知何时出去了，又端着一个粗瓷碗走了进来，碗里冒着腾腾热气。
“趁热吃了。”他把碗放在她面前，是撒了葱花和香油的面疙瘩汤，香气扑鼻。
于凤至这才感到胃里空得发慌。她也没客气，拿起勺子小口吃了起来。面疙瘩软滑，汤底温热，几口下肚，僵冷的四肢都仿佛暖和了过来。
张汉卿就坐在对面看着她吃，自己面前也放了一碗，却没动。昏暗的油灯下，他的轮廓显得有些模糊，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等这次干完了，说啥也得让你好好歇几天。”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哑，“你看看你，下巴都尖了。”
于凤至拿着勺子的手顿了顿，抬头看他。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比平时更加棱角分明，也……更加真实。她心里某个地方软了一下，轻声回道：“你不也一样。”
张汉卿嗤笑一声，拿起勺子，也开始大口吃起来，吃得呼噜作响，毫无形象可言，却透着一种沙场汉子特有的豪迈和真实。
于凤至看着他的吃相，忍不住微微笑了笑。这些日子，他们一起承受压力，一起谋划破局，那种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感觉，早已超越了最初的合作关系。在他面前，她似乎可以暂时放下那些沉重的面具，流露出一点点真实的疲惫和脆弱。
吃完东西，身上暖了，疲惫也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于凤至靠在椅背上，眼皮开始打架。
张汉卿看着她强撑的样子，站起身，走到她身边。“趴桌子上眯一会儿，天亮还早。”
于凤至摇了摇头，想说自己不困。
张汉卿却不由分说，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意味。“听话。”
他的手掌温热，隔着薄薄的衣衫，传来令人安心的力量。于凤至挣扎的念头只存在了一瞬，便放弃了。她实在是太累了。她顺从地俯下身，将额头抵在交叠的手臂上，闭上了眼睛。
张汉卿看着她很快变得均匀的呼吸，将自己的外套轻轻披在了她身上。他就站在她身边，没有离开，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挡住了门外可能侵入的寒气和不确定的危险。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油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和她清浅的呼吸声。张汉卿低头看着她安静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平日里那份过人的冷静和智慧被收起，只剩下纯粹的疲惫和让人心疼的脆弱。
他伸出手，想碰碰她的脸颊，指尖却在即将触及时停住了，最终只是将她滑落的一缕发丝轻轻拢回耳后。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一个易碎的梦。
他知道，天亮之后，就是与土肥原的又一次生死较量。但此刻，在这短暂的静谧里，能这样守着她，感受着她的存在，他心中那片因战争而变得冷硬的土地，似乎也悄然生出了一丝柔软的绿意。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锐利。
为了这片土地，也为了……身边这个值得他用生命去守护的人，这一仗，他必须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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