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八点二十七分,外面的天蒙蒙亮,温度计的水银柱凝固在零下二十五度,实际温度可能更低!
501室的窗玻璃被冰花完全覆盖,像一块浑浊的毛玻璃。
夏佗坐在三床和四床中间,一会儿摸摸三床,一会看看四床,但他自己能感觉到寒意透过五层军装渗入脊椎。
他已经这样四个小时,从四床的内出血危机暂时控制住之后。
祝一宁和薛小琴蜷缩在角落里,两人裹着同一条毯子瑟瑟发抖。
薛小琴的双手露在外面,肿胀的手指呈现均匀的蜡白色,指尖发紫。
这是深度冻伤,组织已经受损。
“体温,”夏佗嘶哑地开口,声音在寂静中裂开,“继续监测。”
祝一宁动了动。
她松开握着薛小琴的手,随后,薛小琴那只手立刻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而祝一宁自己虽然脸色苍白,但动作相对自如。她起身,脚步有些踉跄,但稳住了。
她走到四床边,把双手使劲搓热后触摸四床颈动脉:“有点烫,估计三十八度以上,呼吸略快,浅但规律。”
体温计、口温计、肛温计都已经随着气温降低全部失效,这个时候测量伤员体温,全靠经验。
又走到三床:“三床不怎么烫,低体温状态,但脉搏稳定。”
最后回到夏佗身边,蹲下,手自然地搭上他的手腕。
夏佗一惊,本能地想抽回,但祝一宁的手指已经按在了脉搏点上。
“你心率过快,体温可能低于三十五度。”她平静地说,像在陈述天气,“你需要热量摄入。”
“物资优先伤员。”夏佗简短回应。
“医生死了,伤员也活不了。”祝一宁松开手,从怀里掏出半块压缩饼干,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藏的,“吃。”
夏佗看着她。
油灯的光晕里,这个女人的眼睛深不见底。
她脸上几乎没有冻伤,嘴唇开裂,但眼神清明稳定。
这不该是一个在零下二十五度环境中熬了一整夜的人该有的状态。
但也有可能有的人天生体温偏高,不过他太饿了,顾不上细想。
胃部痉挛的疼痛战胜了怀疑。
他接过饼干,掰下一半,剩下的递回去:“你也需要。”
祝一宁接过,没推辞。
两人沉默地吃着,饼干屑掉在地上,很快被寒冷凝固。
隔壁502传来动静,不是痛苦的呻吟,而是一种有组织的窸窣声。
拖动、低语、短促的命令。
“他们在干什么?”薛小琴虚弱地问。
祝一宁侧耳听了片刻:“拆床。拼床取暖只能应急,现在天亮了,他们要恢复秩序,处理副作用。”
“副作用?”
“长时间身体挤压,会有压疮、关节僵硬、甚至深静脉血栓。”
夏佗咽下最后一口饼干,艰难地站起来,“他们的办法救了命,但也要付出代价。”
窗外的光线又亮了一些,但奇怪的是,温度似乎更低了。
夏佗走到窗边,用指甲刮开一小片冰花。
外面的世界让他心头一沉。
——
502室
“慢点!一二、三、放!”
王国指挥着张小川和邹平,将最后一张单人床挪回原位。
大通铺已经拆散,十二个轻伤员重新回到各自的床位。
但过程并不顺利。
“啊——!”一个伤员在移动时突然惨叫,他的右臂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
“胳膊!我的胳膊动不了!”
王国立刻上前,检查后脸色凝重:“肩关节脱臼。昨晚挤在一起睡,可能压到了。”
“还有我!”另一个伤员指着自己的大腿根部,“这里肿了,疼得厉害。”
“压疮,已经破皮了。”邹平检查后报告,“至少三个人有类似情况。”
张小川掀开自己的裤腿,小腿上一片青紫,皮下出血明显:“我这也...”
王国扫视整个房间。
十二个轻伤员,有五人出现明显的挤压伤,关节脱位、大面积淤血、皮肤破损。
但与此同时,一个奇迹般的现象是:除了在最外侧的他自己、张小川和邹平,其他伤员几乎没有严重冻伤。
代价换来了生机。
用挤压伤、压疮,换来了不被冻掉的手指脚趾,换来了不被低体温症夺走生命。
“值了。”王国简短评价,“挤压伤能处理,冻伤坏死要截肢。”
他开始组织处理。
关节脱臼的,王国凭着急救知识,硬生生给复了位,那伤员痛得几乎昏厥,但复位后手臂立刻能动了。
“王哥,”处理完最后一个伤员,邹平凑过来,压低声音,“咱们三个的脚...”
王国点头。
他自己双脚麻木,张小川情况类似,邹平稍好,但也出现了冻伤初期症状。
这是守在最外侧的代价。
他们用身体为内侧的人挡住了寒气,自己承受了低温的直接攻击。
“涂点猪油。”王国从物资里翻出一小点猪油,这是之前分到的珍贵脂肪补给,“冻伤组织复温要缓慢,否则损伤更大。”
窗外的天色越来越亮,但那是一种病态的、铅灰色的亮。
王国注意到,风向变了,从持续的北风转为东北风,空气中湿度明显增加。
“这是要下冻雨啊。”他喃喃道。
“什么?”张小川没听清。
“比雪更糟的东西。”王国走到窗边,看到远处建筑物的边缘开始出现一层模糊的、玻璃般的反光,“冰会覆盖一切。”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汽车引擎声,在这种低温下还能发动的车辆,只能是军用车。
虽然引擎声断续、吃力、伴有不规则杂音,一听就知道车辆在勉强工作。
雪地里,一辆军用越野车停下,车门打开,李剑锋第一个跳下来。
他裹着厚重的防寒服,但动作依然利落,脸上新添的冻疮在车灯下泛着暗红。
他抬头朝楼上望了楼上的医疗点一眼,然后示意士兵搬东西上楼。
“把这些搬上去!”李剑锋小幅度挥手,“医疗箱先上!注意脚下,冰滑!”
四个士兵从车厢里抬出两个印着红十字的金属箱,还有几个鼓鼓囊囊的麻袋。
他们踩着已经结冰的路面,小心翼翼地朝楼门移动。
501室敲门声响起,状态稍好的祝一宁前去开门。
打开门的瞬间,冷风灌进来,让人感觉置身冰天雪地一般。
“祝同志?你怎么在这里?”
“是你!你这是做什么?”
李建锋和祝一宁几乎同时发问。
本着女士优先的原则,祝一宁解释说:“搬进这里之后,一个偶然的机会就在这里帮忙了。”
她轻扯嘴角,看了夏佗一眼。要不是他,自己应该在家搂着女儿烤着火,再撸着猫和狗!
当然,遇见李剑锋这个熟人,她还是很开心的,如果不是天气这么寒冷的话。
李剑锋点头表示明白,这种糟糕的生存环境,一个母亲带着孩子确实不容易,但只要好好的就行。
随后,他示意身后的战士放下物资,顺便解释了大家的疑惑。
“指挥中心新规,每户人家每天共计100斤燃料,医疗点优先补给,这是今天分的药品和燃料。”
夏佗和薛小琴以及祝一宁对视一眼,打心眼里高兴。
终于,这些伤员有救了。
“谢谢,太感谢了!”夏佗语气哽咽,本来他都计划再厚着脸皮去后勤处要物资了。
送完501,再给502送物资。
引擎声在风雪中艰难地远去,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在喘息。
——
稍早前,军区驻地指挥中心。
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手绘地图,上面用红蓝铅笔标注着各个区域的情况,然,数字触目惊心。
“截至今早八点,共计冻死两千一百三十七人,冻伤一万八千四百六十五人。”作战参谋念着报告,声音干涩,“并且这个数据还在持续不断增加。”
会议室里,小声交谈的众人此刻都停下了动作。
整个军区驻地,军人及家属加上收留的普通幸存者,只有5万多人,这样的冻伤冻死数据,太触目惊心!
“临时安置区的平民情况最严重,死亡一千九百余人,几乎都是老人和孩子。”参谋继续,“军官家属区...死亡八十七人。”
长桌尽头,陈师长表情沉重,眉间皱纹能夹死苍蝇,如果有苍蝇的话。
他此刻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里挤出来:“按照之前的分配方案,平民区的燃料配给是多少?”
“每户每天五十斤木柴,或等量煤炭。”后勤部长回答,“军官家属区是七十斤,指挥中心因为还有电力维持,分到的木柴是一百斤。”
“五十斤...”陈师长重复这个数字,“这样的严寒情况下,能烧多久?”
后勤部长低着头,嘴巴蠕动几下,没敢报出来。
“那他们怎么活?”
沉默。
无论是临时安置区平民幸存者住的火柴盒房子,还是军官避险区的楼房,都是墙体单薄、存不住热量的房子。
每户每天100斤燃料,确实完全不足以支撑在零下20多度的天气里燃烧一个昼夜。
“靠挤在一起,靠人体热量,靠...运气。”角落里,一个年轻军官低声说。
“运气!”陈师长猛地拍桌子,“两万人,你狗子的给老子说靠运气活?!”
他气得飙出乡音,但会议室里无人敢应声。
陈师长这人,虽然爱平衡鹰派和鸽派的关系,但大体上他还是很爱护民众的。
“报告!”门被推开,一个通讯员急匆匆进来,“临时安置区的平民和相邻的几个军官避险区的家属发生冲突!”
“原因?”
“传言说...军官家属区有人用木材交换食物,平民区连化雪的燃料都没有。”
陈师长闭上眼睛。几秒后睁开,眼中已有决定:“修改先前的物资分配方案。”
“师长,这……”汪营长想开口阻止。
“……从今日起,所有区域分配的木柴、水等基础物资一视同仁,临时安置区的平民每户每天150斤,军属每户每天150斤。指挥中心作为重要办公场所,木柴分配200斤,军需和医疗物资另行规定。”
但陈师长压根不给汪营长机会。
他不能再听信鹰派的建议,这样的玩法,估计到时候整个军区驻地都会被玩死!
“师长!”另一个鹰钩鼻军官站起来,“这违反战时条例!战斗人员必须优先!”
“梁副营长,”陈师长看着他,“你的兵,现在还愿意为你战斗吗?当他们知道自己的父母妻儿在冻死的时候?”
梁副营长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还有,”陈师长继续,“开放军官避险区部分空置房间,接收平民区重冻伤人员。命令医疗队优先救治冻伤伤员。”
“医疗物资不够...”军医主任艰难地说。
“那就想办法!”陈师长再次拍桌,“去废墟挖!去旧仓库找!前段时间能挖出药品,现在就不行了吗?难道都等死吗?”
他扫视全场:“这个冷天,如果我们只想着自己活,最后谁都活不了,最后大家一起死!”
他看向周海南营长:“周营长,你带人去平息骚乱,按新方案发放物资。告诉群众,从今天起,所有人都一样。”
“是!”
“李剑锋排长。”
“到!”
“你继续带侦察排搜寻物资,重点药品和燃料。有什么发现,直接向我报告。”
“明白!”
会议散了。军官们神色各异地离开。
程子渡走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墙上的伤亡数字,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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