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的钟声敲响时，太庙内的长明灯已尽数点燃。
七十二盏青铜灯架，每架九灯，共计六百四十八盏灯火，将大殿照得亮如白昼。
光从殿顶的藻井折射下来，落在九龙璧上，那九条龙仿佛在光中游动，鳞爪隐隐生辉。
祭祀开始了。
礼官唱喏，百官列班，乐工奏起《昭和之章》。
钟磬齐鸣，笙箫合奏，庄严肃穆的乐声在大殿中回荡。
孤狼坐在乐班后排，手持仿制的古筝，指法生疏却勉强能跟上节奏。
他的目光透过低垂的帘幕，扫视着殿内每一个角落。
主祭的是当朝太傅，须发皆白的老臣，手持玉圭，步履沉稳。
两侧陪祭的官员中，孤狼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
赵无极竟也在列，身穿二品官服，神色恭敬，但眼神深处藏着不易察觉的锐利。
玄机阁的手，果然伸得够长。
韩十三坐在琴师首位，指尖在琴弦上流淌出流畅的乐章，但每到一个段落转折处，都会用特定的颤音示意——那是他们约定的暗号。
铁狼在鼓架后，看似专注击鼓，实则借着鼓声的掩护，用鼓槌轻敲鼓边，发出摩斯密码般的节奏，传递观察到的信息。
苏浅雪的琵琶声最为出挑。
她弹的是《月下独酌》，曲调清冷孤高，在庄重的祭祀乐章中显得格格不入，却无人指摘——乐正事先得了好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曲终了，进入献礼环节。
太傅率百官向九龙璧行三跪九叩大礼，礼官高声宣读祭文。
孤狼趁机仔细观察九龙璧。
璧高九尺，宽一丈二，整块陨铁铸成，表面呈暗灰色，但在特定角度的灯光下，会泛起幽蓝的金属光泽。
九条龙的雕刻极其精细，每片龙鳞都清晰可见，龙眼用某种宝石镶嵌，在光下仿佛有生命般转动。
程墨轩给的寻脉盘在怀中微微发烫，指针指向九龙璧，颤动得厉害。
地脉之力在这里汇聚，浓郁得几乎能肉眼看见——
在孤狼的感知中，那面璧就像大地的一个脉搏，随着祭祀的进行，一下下有力地搏动。
突然，殿外传来一阵骚动。
“走水了！走水了！”有人惊呼。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太庙东侧的配殿冒出浓烟，火光隐约可见。
禁卫军慌忙调动，一部分人赶去救火，殿内的守卫顿时稀疏了许多。
“时机到了。”韩十三的琴声忽然转急，这是行动的信号。
孤狼放下古筝，悄然后退。
乐班众人注意力都在殿外火情上，无人察觉少了四人。
他们从乐班后方的侧门退出，穿过一条狭窄的廊道，来到太庙后院。
按照计划，韩十三和铁狼往九龙璧所在的偏殿摸去，探查玄机阁的布置。
孤狼和苏浅雪则直奔冷宫方向，去与秦月如会合。
但刚出廊道，前方就被人拦住了。
三个禁卫军装束的人站在月光下，手中握刀，眼神冰冷。
为首的是个络腮胡汉子，咧嘴一笑：“两位乐工，这是要去哪儿啊？”
孤狼停下脚步：“内急，找茅房。”
“茅房在东边，你们往西走什么？”络腮胡慢慢拔刀，“摘下头巾，让爷看看脸。”
苏浅雪轻笑一声：“这位军爷，我们不过是小小乐工，何必为难？”
说话间，她袖中滑出竹箫，箫中剑已然在手。
“乐工带兵器？”络腮胡眼神一厉，“拿下！”
三人同时扑上。刀光在月光下划出三道寒芒，分取孤狼和苏浅雪要害。
但他们的武功显然不高，只是寻常禁卫军的水准。
孤狼甚至没拔刀，侧身避过一刀，左手扣住对方手腕一拧，那人惨叫一声，刀已脱手。
苏浅雪那边更快，箫中剑点中一人肩井穴，那人软软倒地。
剩下那个见势不妙，转身要跑，被苏浅雪一脚踢中后心，扑倒在地。
“是玄机阁的眼线，还是赵家的人？”
苏浅雪检查三人，从络腮胡怀中搜出块铜牌，正面刻“赵”，背面刻“叁”。
“赵家三房的人。”孤狼皱眉，“赵无极果然安排了人手。”
“他们怎么认出我们的？”
“可能是乐正告密。”孤狼看向太庙方向，“快走，这里不能久留。”
两人继续向西。
穿过一片园林，前方出现一堵高墙，墙上有扇小门，门楣上刻着“静思”二字。
这就是冷宫的西角门。
丑时三刻未到，门紧闭着。
孤狼和苏浅雪隐在假山后等待。
月光渐渐升高，子时已过，祭祀应该结束了。
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是乐工和官员们陆续退场。
时间一点点流逝。
当时辰接近丑时三刻时，小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一个宫女打扮的女子探出头，四下张望。
她约莫四十来岁，面容端庄，眼神警惕。
孤狼从假山后走出，手中握着那枚金簪。
宫女见到金簪，神色一松，招手示意他们进去。
门内是条狭窄的巷道，两旁是高墙，月光几乎照不进来。
宫女在前引路，脚步极轻，显然会武功。
“秦尚仪在地牢入口等。”
宫女低声道，“但地牢守卫半个时辰前换班，新来的守卫不认识秦尚仪，需要你们制造混乱引开他们。”
“多少人？”
“四个，都是高手。”宫女顿了顿，“其中有一个，是玄机阁的人。”
果然，玄机阁连冷宫地牢都渗透了。
巷道尽头是座破败的殿宇，匾额上的字已模糊不清。
殿后有个向下的石阶，石阶口守着四个黑衣人，手持钢刀，眼神锐利如鹰。
“就是他们。”宫女停步，“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秦尚仪在石阶下第三道铁门后等。”
她说完，转身消失在巷道阴影中。
孤狼和苏浅雪对视一眼。
四个守卫，其中一个是玄机阁的高手，硬闯不是上策。
“用这个。”苏浅雪取出柳如眉给的痒粉，“我从侧面绕过去，洒在靠外那两人身上。等他们骚乱，你解决另外两个。”
“小心。”
苏浅雪身形一闪，如狸猫般贴着墙根移动，借着月光照不到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接近石阶口。
她动作极轻，连呼吸都压得几不可闻。
三丈、两丈、一丈……
就在她即将出手时，石阶下忽然传来一声冷笑：
“等你们多时了。”
四个守卫同时转身，刀锋指向苏浅雪藏身的方向！
他们根本就没被迷惑，早就在等这一刻！
几乎同时，巷道前后涌出十余人，将孤狼和苏浅雪团团围住。
为首的是个紫袍中年人，面白无须，手持铁骨扇，正是玄机阁风部执事文墨轩。
“凌公子，苏姑娘，别来无恙。”
文墨轩轻摇折扇，“阁主有令，今夜务必请两位到阁中做客。至于地牢里的那位……阁主也想见见。”
孤狼缓缓拔出饮血刀。刀身在月光下泛起暗红光泽，刀身上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微微流动。
“就凭这些人？”
“当然不止。”文墨轩合扇轻笑，“出来吧。”
石阶下又走出一人。
黑袍，青铜面具，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
厉寒秋。
“凌孤狼，你父亲的债，该还了。”
厉寒秋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今夜，地脉之门将开，而你，就是钥匙。”
话音未落，他身形骤动！
无相刀，刀出无相，斩向孤狼咽喉！
（第二百零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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