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樵夫那带着哭腔的警告，像最后一块巨石，轰然砸破了道观前勉强维持的平静。山下的喧哗声越来越近，如同涨潮的海浪，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清晰可闻地碾压过来。
“踏平道观……”
这四个字在王樵夫连滚带爬下山后，依旧像鬼魅一样，盘旋在每个人的心头。
林玄的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黑棍子，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样狂跳，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跑？现在跑，或许还来得及，钻进黑风林深处，说不定能躲过一劫。可是……他能跑到哪里去？这个世界对他来说本就是陌生的，离开了这个勉强能遮风挡雨的破道观，他又能去哪儿？更别说，还要带着重伤未愈的苏九儿。
而且……就这么跑了？像丧家之犬一样，被一群听信流言、不分青红皂白的家伙赶出自己的地盘？凭什么？！
一种混合着愤怒、不甘和破罐子破摔的狠劲，慢慢地从他心底冒了出来。他穿越过来，不是来当缩头乌龟的！这“天工阁”的牌子才挂上几天？就算它再破，也是他林玄在这个世界第一个称之为“窝”的地方！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里之前的慌乱渐渐被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取代。他看了一眼脸色惨白、依靠着门框才能站稳的苏九儿，又看了一眼眉头紧锁、神色复杂难明的姜璃，喉咙有些发干，但声音却异常坚定地打破了死寂：
“跑？往哪儿跑？老子不跑了！”
他用力将黑棍子往地上一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这地方再破，也是我先占下的！他们凭啥说踏平就踏平？就凭几张破嘴胡咧咧？苏姑娘是不是恶妖，我清楚！我林玄做没做亏心事，我自己知道！想拆我的家，先问过老子手里的棍子答不答应！”
这番话与其说是讲给姜璃和苏九儿听，不如说是他在给自己打气，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对压迫的反抗。
苏九儿听到林玄的话，羸弱的身子微微一颤。她抬起苍白的脸，看向林玄。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原本的恐惧，在接触到林玄那双虽然紧张却充满倔强的眼睛时，渐渐被一种温暖而坚定的东西所取代。她逃离青丘，一路被追杀，受尽冷眼和恐惧，是林玄给了她一丝喘息之机，一份毫无理由的信任。现在，林玄面临大难，她怎能独自逃命？
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伤口传来的阵阵刺痛，扶着门框，努力站直了一些，声音虽然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然：“林大哥不走……我，我也不走。祸事因我而起，我若此时逃离，与那些背弃同族之辈有何区别？纵然力有不逮，九儿也愿……与林大哥共进退。”
她的选择，简单而纯粹，是基于一份“不抛弃”的义气。
现在，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姜璃身上。
姜璃此刻，正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内心煎熬。
下山，回师门复命，是最简单、最符合她身份和职责的选择。她可以如实禀报：清水铺确有妖兽痕迹，亦有修士（林玄）行为古怪，与妖族（苏九儿）过从甚密，且已引来其他正道同门讨伐。她甚至可以置身事外，或者……顺应“大势”，参与“除魔”。这完全符合师门教诲，符合她十几年被灌输的“正道”准则。
但是……
她的目光扫过林玄那张带着痞气和不屈的脸，扫过苏九儿苍白却坚定的面容。她想起了林玄那套毫无章法却实效惊人的“剑法”，想起了他那些离经叛道却又似乎隐含至理的“歪理”，想起了苏九儿以妖魂起誓时的坦荡，想起了自己出手击退狐族追兵时的那份“厌恶”……
山下那群人口中的“正道”，真的是她所追求的道吗？不分青红皂白的围剿，就是护卫正义吗？
如果她现在离开，林玄和苏九儿的下场几乎可以预见。这两个“异端”，会像污点一样，被“正道”的光辉彻底抹去。可他们……真的罪该万死吗？
两种声音在她脑海里激烈厮杀。一种是根深蒂固的师门训诫，如同铜墙铁壁；另一种是这几日亲眼所见、亲身所感带来的细微却顽固的疑问，像藤蔓一样试图撬开坚固的壁垒。这种抉择的重压，让她感觉胸口发闷，几乎喘不过气。她握剑的手，掌心微微沁出了冷汗。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山下的呐喊声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杂乱的脚步声了！
林玄和苏九儿都没有催促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林玄的眼神里是豁出去的坦然，苏九儿的眼神里是认命般的平静，但深处，都藏着一丝微弱的、连他们自己可能都没察觉的……期待？
姜璃的目光再次扫过那块歪歪扭扭写着“天工阁”的木牌，扫过这破败却莫名让她思绪纷乱的地方。最终，她的目光定格在林玄和苏九儿脸上，他们眼神中那种纯粹的、甚至有些傻气的坚持，像一根针，刺中了她心中某个柔软的角落。
她猛地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那口冰凉的空气吸入肺中，奇异地让她混乱的心绪平复了不少。
她没有说话，而是缓步走到道观门口的一块大石旁，姿态优雅地拂去石上的尘土，然后盘膝坐了下来。她将膝上那柄古朴长剑横置于双膝之上，纤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冰凉的剑鞘。
做完这一切，她才抬起眼，迎上林玄和苏九儿的目光。她的脸色依旧清冷，但那双眸子里，少了一些之前的挣扎和迷茫，多了一丝澄澈和……难以言喻的决断。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
“我便留下，看看……”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山下喧嚣传来的方向，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审判般的平静：
“看看你们所坚持的这条‘道’，究竟……能否经得起这现实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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