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菩提祖师静坐于云床之上，身前悬浮着一面古朴的铜镜。镜框雕刻着日月星辰、山川社稷的纹路，镜面却非映照当下，而是如同水波般荡漾着迷蒙的光晕，光晕之中，隐约可见乌鸡国王宫密室的景象，甚至连那困仙笼上流转的符文都清晰可辨。此乃先天灵宝——昆仑镜，可观过去未来，洞彻三界诸事。
聚灵魔猴（乌鸡国国王）的虚影恭敬地立在下方，他虽是真身留在乌鸡国，却以秘法分出一缕神念至此，向祖师“实时”呈现“进展”。
镜中景象，正是他抱着沉睡的孙悟空，走入天牢，质问唐僧等人的那一幕。当听到聚灵魔猴那句“本王的悟空，在你们这里，究竟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时，菩提祖师古朴无波的脸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祖师请看，”聚灵魔猴的虚影适时开口，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愤懑”与“心疼”，“悟空他……何曾如此脆弱过？定是这些和尚，尤其是那唐僧，平日里苛待于他！紧箍咒念得勤快，动辄斥责，将他这天生地养的灵明石猴，当作寻常奴仆驱使！还有那猪八戒，惫懒贪色，定然拖累悟空甚多；沙僧看似老实，实则心思深沉……至于那两个新来的和尚，一个言语机锋，一个来历不明，恐怕也非善类！”
菩提祖师没有言语，只是指尖轻轻一点昆仑镜。镜面涟漪骤起，时光开始飞速倒流！
景象变幻，不再是当下的乌鸡国，而是取经路上的一幕幕——
场景一：白虎岭。
唐僧端坐马上，面沉似水。孙悟空刚将“变成”一家三口的白骨精“打死”。唐僧不分青红皂白，厉声斥责：“你这泼猴！屡次行凶，伤人性命，全无一点慈悲好善之心！似你这样，如何去得西天？做得和尚！”
孙悟空急得抓耳挠腮，分辩道：“师父，你哪里认得！她明明是个妖精，要来骗你哩！”
唐僧怒道：“胡说！这分明是良善人家，怎会是妖？你且回去罢！我不要你做徒弟了！”
悟空再三哀求，唐僧只是不理，执意写下贬书。镜中清晰地映出孙悟空跪在地上，叩头落泪，眼中充满了被误解的委屈与不甘，他一遍遍喊着“师父”，却只换来冷漠的背影。最终，他含泪拜别，身影萧索。
（菩提祖师眼神微冷。）
场景二：五庄观。
孙悟空因偷吃人参果、推倒果树，被镇元大仙拿住。唐僧吓得战战兢兢，只会念紧箍咒。镜中，孙悟空被金箍勒得面红耳赤，在地上翻滚，惨叫连连，口中却还在喊着：“师父莫念！师父莫念！有话好说！”
唐僧却闭目猛念，直到孙悟空疼得几乎晕厥。事后，面对镇元大仙的责难，唐僧又将所有过错推到孙悟空身上，言其“顽劣不堪，屡教不改”。
（聚灵魔猴虚影适时地发出咬牙切齿的声音。菩提祖师面无表情，但周身气息似乎凝滞了一瞬。）
场景三：号山枯松涧火云洞。
孙悟空为救唐僧，与红孩儿恶战，被三昧真火熏烤，险些丧命，最后请来观音菩萨才将其收服。救出唐僧后，孙悟空浑身是伤，毛发焦黑，气息奄奄。唐僧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悟空，你也忒性急了，若能好言相劝，何至于此？”言语之中，并无多少关切，反有几分埋怨。
孙悟空只是低着头，用金箍棒支撑着身体，沉默不语。那背影，充满了疲惫与无奈。
（昆仑镜甚至捕捉到了孙悟空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黯然。）
场景四：途径某处荒山野岭。
猪八戒嚷嚷着饿了累了，不肯走路。沙僧也面露疲态。唐僧便对孙悟空道：“悟空，你脚力快，且去化些斋饭来，与你师弟们充饥。”
孙悟空应了声，一个筋斗翻走。他并非去寻常人家化缘，而是千里迢迢，寻了一处仙山，采了些灵果，又去一处富庶国度，用毫毛变些金银，买了精细的素点，生怕师父师弟吃不惯粗食。当他捧着食物回来时，猪八戒却嫌果子不顶饿，点心太甜腻。唐僧也只是淡淡说了句：“辛苦你了，悟空。”
孙悟空没说什么，只是默默走到一边，啃着自己摘来的野果。
（聚灵魔猴怒道：“祖师您看！他们把这猴当什么了！呼来喝去的牲口吗？！”）
场景五：金兜山。
孙悟空为破金刚琢，四处搬救兵，上天入地，累得几乎虚脱。回来后，唐僧非但没有安慰，反而因他请来的天兵天将未能建功，又念了几遍紧箍咒，责怪他办事不力，惊动天庭，丢了取经人的脸面。
镜中，孙悟空跪在地上，双手抱头，忍受着剧痛，牙关紧咬，额上青筋暴起，那双火眼金睛里，除了痛苦，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麻木。
（菩提祖师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微微收紧。）
场景六：乌鸡国宝林寺禅堂，夜深人静时。
（这是聚灵魔猴通过秘法，结合悟空梦呓和自身怨念感知，模糊还原的场景，虽不完整，却更显真实。）
唐僧与慧能对坐论法。
唐僧道：“……悟空虽神通广大，然野性难驯，杀心未除。这一路行来，造下杀孽不少，贫僧每每念及，心中难安。唯有以紧箍约束，以佛法熏陶，盼其能早日明心见性，皈依我佛。”
慧能淡淡道：“法师执着于相了。悟空本性灵明，何须外力强束？紧箍是箍，佛法亦是箍。法师欲度他，可知他是否愿被度？强按牛头饮水，徒增彼此业障罢了。”
唐僧摇头：“师兄此言差矣。悟空既入我佛门，保我西行，便当守我佛门清规。他那齐天大圣的做派，终究是妖王习气，若不磨去，如何成得正果？有时见他顽劣，贫僧即便心中不忍，也不得不念动咒语，此乃不得已而为之，是为他好。”
慧能不再言语，只是眼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叹息。
（而此刻，孙悟空或许正在殿外守夜，或许在某个角落打盹，对这番决定他“命运”的对话，一无所知。）
最后，镜光定格在不久前，地牢之中。
无心看着心神受创的唐僧、猪八戒、沙僧，对慧能说道：“……这乌鸡国，怕是要成为埋葬佛心的坟墓了。”而慧能，并未反驳，只是默然。
……
昆仑镜光芒敛去，恢复平静。
密室内，一片死寂。
聚灵魔猴的虚影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仿佛在极力压抑着滔天的怒火，实际上，他心底充满了计谋得逞的快意。
云床之上，菩提祖师缓缓闭上了眼睛。他周身那万古不变、仿佛与大道合一的平静气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暴风雨前夜般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整个斜月三星洞，仿佛在这一刻被无形的寒冰冻结，连流动的灵气都停滞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猛地睁开双眼！
那双原本深邃如星海的眼眸之中，此刻燃烧着足以焚天煮海的怒火！那不是简单的气愤，而是一种被触犯了最核心逆鳞的、属于古老存在的震怒！
“好……好一个金蝉长老！好一个禅宗六祖！”菩提祖师的声音不再平淡，而是带着金石摩擦般的冰冷与锐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蕴含着足以令星辰陨落的力量！
“紧箍咒……磨去野性……为他好……不得已而为之……埋葬佛心……呵呵……哈哈哈哈哈！”
他怒极反笑，笑声震荡着整个洞天福地，虚空为之扭曲，法则为之哀鸣！
“好一个‘为他好’！将我徒儿当作畜生般锁拿，将他天生的傲骨一寸寸打断，将他纵横天地的逍遥心性，磨成你们佛门想要的、循规蹈矩的‘正果’？！这就是你们佛门的慈悲？！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度化？！”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闪电，穿透无尽虚空，仿佛直接落在了乌鸡国天牢中，那个面色惨白、佛心摇摇欲坠的唐僧，以及那个始终平静、仿佛超脱物外的慧能身上！
恐怖的威压如同潮水般从他体内涌出，聚灵魔猴的虚影在这威压下瑟瑟发抖，几乎要溃散。
“唐僧！慧能！”菩提祖师的声音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在冥冥之中，带着无上威严与审判之意，“你们两个……找死呢？！”
最后五个字，如同五把无形巨锤，裹挟着菩提祖师积攒了无数岁月的护犊之情与滔天怒意，循着因果之线，无视空间阻隔，轰然撞向乌鸡国天牢之中，那两个被他锁定的目标！
天牢之内，正因孙悟空状态而心神剧震的唐僧，猛地感觉一股无法形容的大恐怖、大威严降临，仿佛整个天地都对他充满了恶意，要将他彻底碾碎！他“哇”地一声，再次喷出大口鲜血，眼前一黑，直接昏死过去，周身佛光瞬间黯淡到了极致，如同风中残烛！
而一直平静盘坐的慧能，也在这一刻身躯剧震，一直古井无波的脸上首次露出了极度凝重之色，他身下的干草无风自燃，化为灰烬，周身那圆融无碍的禅意，竟被这股隔空而来的怒意冲击得剧烈荡漾，仿佛随时可能崩散！
无心猛地站直了身体，看向虚空某处，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骇：“这是……菩提祖师？！竟然……亲自出手干涉？！”
聚灵魔猴的虚影在斜月三星洞中，感受着那足以毁天灭地的怒火，心中狂笑不止。
成了！彻底成了！
老家伙动了真怒！
唐僧、慧能……你们完了！
佛门……我看你们如何交代！
悟空……你很快，就彻底属于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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