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令人窒息的黑暗。
像陷在冰冷的沥青沼泽里。
理查德在里面徒劳地挣扎,每一寸移动都耗费着千斤之力,求生本能让他拼命向上划,可灵魂深处又有个声音在诱惑:放弃吧,沉下去,多轻松……身体在撕裂,汗水(或许是沼泽?)浸透了并不存在的衣衫,黏腻地裹在身上。
他低头一看,绝望地发现自己仍在原地扑腾。
“什么情况……我终于要死了吗?”
他喘着粗气,真想一头扎进这永恒的黑暗算了。
就在这濒临崩溃的瞬间——
哗啦。
一股清冽的,带着奇异生命力的泉水,毫无预兆地兜头浇下,那粘稠的黑暗一接触到泉水,竟像墨汁滴入清水,瞬间晕染,分解,净化,沉重的沼泽眨眼间变成了温柔托举的冷泉,舒爽得让他发出呻吟。
怎么回事?
没等他想明白,更惊悚的一幕发生了——他的心口处毫无征兆地裂开一个幽深的黑洞,那汩汩流淌的,带来生机的泉水,竟不受控制地被那黑洞疯狂吞噬。
“我靠——”极度的惊恐之下,理查德猛地从噩梦中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视线聚焦,正对上一双近在咫尺的,盛满担忧的漆黑眼眸。
阿海。
他手里还端着一个玻璃杯,清水在杯中微微晃动,显然,他刚才在给理查德喂水。
“……呛到你了?”阿海的声音带着些无措。
“没、没事。”理查德大口喘着气,压下心头的惊悸,努力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做了个挺刺激的梦而已。”
他飞快地转移话题,一把接过水杯,咕咚咕咚灌了个底朝天,喉咙的干渴瞬间缓解,连带着身体深处那股被泉水洗涤过的舒适感仿佛更加清晰了。
“谢谢啊阿海。你怎么知道我渴了?再来一杯。”
他此刻的状态好得诡异。
一觉醒来,昨晚折磨得他死去活来的高烧感冒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浑身精力充沛,仿佛能立刻绕着别墅跑上十圈,更别提睁眼就有个美人守在床边,还贴心地给他换了睡衣……这待遇,爽得他想原地翻个螺旋升天的跟头。
厨房飘来一阵……额,难以形容的食物气味,很快,阿海端着一个大托盘进来了,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和一杯清水。
他指挥理查德坐起来,双腿放平,然后将托盘轻轻放在他腿上,轻得像怕压坏一根羽毛。
“抱歉,”阿海别开视线,耳尖泛起可疑的红:“我不太认识……b国的调味料,味道可能……”那张精致得不像真人的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丝窘迫,冲淡了疏离麻木,竟显得笨拙可爱。
没关系,就着你这张脸,啃桌子腿都香。
理查德在心里感叹。
然而,当第一口面条送进嘴里——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齁咸,诡异的甜,刺鼻的呛辣还有浓郁黄油味的复杂口感,瞬间在口腔里炸开。
理查德的表情瞬间凝固,眼神凶狠地瞪向阿海,那目光简直像是要把他当配菜嚼碎了咽下去。
下一秒,他深吸一口气,以一种视死如归的气势,几乎是囫囵吞枣地将整碗面灌进了喉咙,连嚼都省了。
“……咳,咳咳!”放下空碗,他抓起旁边的水杯猛灌,感觉自己的味蕾在哀嚎中寂灭。
缓过气,他立刻换上无比热情(且扭曲)的笑容:“阿海,你简直是我的救命恩人,吃了你这碗面,我感觉病魔都被吓跑了,原地痊愈。”
阿海脸上露出不自然的僵硬,连连摆手:“不,不,是你自己身体好,恢复得快……”
两人互相“谦让”了几句,气氛总算不那么紧绷了,理查德见缝插针,连哄带骗,终于撬开了阿海的话匣子,阿海犹豫着,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解释:
他来自c国,在b国有一门亲戚,但亲戚家的大人意外去世,留下一个孤苦伶仃的孩子。
他这次远渡重洋,本想接走那孩子亲自抚养,却不料孩子早已被他人领养,领养人身份神秘,踪迹全无,音讯全无。
他心中忧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巨大的失落和自责将他击垮,这才失魂落魄地坐在长椅上,沉溺于颓废无法自拔。
“……就是这样,然后,就遇到了你,理查德。”阿海说完,浓密的睫毛垂落,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但那份深沉的悔恨和无力感几乎要溢出来。
他仿佛又陷入了那个自责的漩涡,开始无意识地低声碎念:“我放不下……怎么也放不下……那孩子现在到底怎么样了?过得好吗?还是……如果我能再早一点……再早一点……”
原来如此,理查德摸着下巴,心中了然,阿海这副丢了魂的样子,根源在这里。
部队的情报网……
一个念头闪过,作为秘密部队成员,他确实有途径查到一些普通人接触不到的信息,帮阿海找找这个孩子,或许可行?
但部队身份是绝密,阿海追问起来不好解释,而且,没把握的事,他不敢轻易许诺。
他暗暗记下关键信息,脸上依旧不动声色,顺着阿海的话试探:
“阿海,你还记得那孩子大概什么样吗?叫什么,有什么特征,我在本地认识些人,或许能帮你打听打听。”理查德语气真诚,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然而,话音落下的瞬间,阿海整个人像是被按下了冻结键。
刚刚流露出的那点脆弱和倾诉欲瞬间消失无踪,他抬起头,眼神恢复了初见时的空洞和麻木,直勾勾地看着前方,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冰冷的现实像一盆冷水浇在理查德头上。
靠,他差点忘了,他们才认识多久?昨天晚上街头偶遇,今天早上互通姓名(其中一个还是假的),五分钟前才开始“交心”……这关系,顶天了算个“刚认识的陌生人”,打听这种涉及隐私和痛苦根源的事,确实唐突得可以。
“我说错话了?”理查德立刻放软语气,带着歉意,“抱歉,阿海,我不是故意要……”
“不,是我的错。”阿海像是被惊醒,立刻截断他的话:“我不该跟你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他站起身,动作恢复了那种刻板的僵硬,语气也重新变得疏离:“你病刚好,多休息,我,额……去洗碗,之后,就不打扰了。”
想走?门儿都没有。
“阿海。”理查德再次出手,精准地攥住了阿海的风衣下摆,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他抬起头,眼神无比诚恳,甚至带着点“撒泼打滚”的意味:
“你从c国千里迢迢过来,是客人,我作为b国人,没尽到地主之谊已经很失礼了,更何况你还救了我,照顾了我一整晚,让我就这么放你走,我晚上睡觉都得扇自己耳光。”他顿了顿,抛出一个更尖锐的问题:
“你……其实没地方可去了吧?你在b国的亲戚……不是都不在了吗?”
阿海的身体一僵。
“阿海,”理查德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直白,“b国对孤儿的去向管理很严格,领养,不是儿戏,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
阿海浑身剧震,仿佛被这句话狠狠刺中,他猛地甩开了理查德的手,力道之大,让理查德的手背都有些发麻。
果然。
理查德心下了然,阿海心里其实早有答案,只是鸵鸟般不愿面对,他不再犹豫,将最残酷也最现实的话,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
“已经发生的事情,再惦记,再后悔,也改变不了分毫,阿海,重要的是现在,是你自己,你现在想要什么?如果你无论如何都想知道那个孩子的下落,我帮你,我陪你找。”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房间里弥漫。
阿海像一尊石化的雕像,背对着理查德,只有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他内心的风暴,他似乎习惯用这种彻底的沉默来隔绝一切他无法承受的痛苦。
理查德靠回床头,心急如焚,却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只是锐利的目光紧紧锁在阿海僵硬的背影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终于——
“……呼。”
一声悠长,沉重,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的叹息从阿海口中溢出,他高大的身形晃了晃,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筋骨,颓然地,无声地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床沿。
他仰起头,失焦的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嘴唇翕动,吐出破碎而绝望的低语:
“你说得对……没意义了……”
“我来得太迟了……”
“……”
“毕竟……”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极其干涩,带着一种穿越漫长时光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悔恨:
“我……已经迟到了……十四年。”
十四年?
这个数字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理查德的脑海里。
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模糊的童年记忆,对黑发白肤的执念,阿海那凝固的时光,初见时那撕心裂肺的心悸……
我靠。
理查德瞳孔骤缩,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冲上头顶又瞬间冻结,一个荒谬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带着无法抗拒的力量,在他心中生根发芽:
在这个城市,十四年前进入孤儿院的孩子,被领养然后抹去了一切踪迹的孩子……
该不会……
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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