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不出正月都是年。
当平安镇所有的村子还沉浸在过年和农闲的氛围中时。
大槐树村的村头自留地上，已经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
支书刘光礼站在个半截土坯墙上，嗓门高亢得压过了风声：“都听真喽！咱们大槐树村的聚宝盆，今儿个正式开建！南坡小组，打头阵！文革，念名单！”
刘文革赶紧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本子，手指头冻得有点不听使唤，舔了下才勉强翻开，扯着嗓子喊：“南坡一组！组长刘光星，技术指导刘胜利……”
念一个名字，人群里就有人应一声“到！”，带着点紧张和兴奋。
分完组后，大伙拿着工具开始各自找自己的队伍。
刘光星年前帮着鼓捣过俩大棚，自觉是个“老把式”了，腰杆挺得倍儿直，指挥着几个后生：“去，把那些竹片子扛过来，按我说的距离摆开！记住了，间隔一臂宽，不能多也不能少，这关系到棚顶的弧度！”
刘胜利瞅着他爹随手一指的距离，眉头就皱起来了，小声嘀咕：“爹，你这距离比二贵定的宽了快一巴掌了，到时候蒙棚膜该松垮了，不兜雪，风一吹还呼啦响。”
刘光星正得意地背着手监工呢，冷不丁被儿子当众质疑，脸上有点挂不住。
他眼一瞪：“你个小兔崽子懂个屁！老子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年前那是小打小闹，这回是正经八百的大棚，就得按我说的来！”
刘胜利也是倔，梗着脖子：“二贵说了，这尺寸是科学！宽了窄了都不中！”
“嘿！反了你了！” 刘光星老脸涨红，几步冲过去，抬脚就朝刘胜利屁股上踹去，
“大庭广众还管起老子来了？我叫你科学！我叫你科学！”
他脚上穿着厚棉鞋，踹上去噗噗闷响。
刘胜利也不敢躲实了，象征性地往前趔趄两步，嘴里还嘟囔：“我是技术指导……”
旁边正弯腰整理麻绳的刘文彬，瞅见平时挺威风的胜利被他爹当众“修理”，一个没忍住，“噗嗤”乐出了声。
刚咧开嘴，就感觉后脖颈子一凉，扭头正对上他爹刘贵林那双严厉的眼睛。
刘贵林也不说话，就那么瞪着他。
刘文彬吓得一哆嗦，赶紧把笑憋回去，缩着脖子，假装无比认真地研究手里的绳结，不住斜眼瞅着刘胜利，挑逗似的冲他瘪瘪嘴。
这一幕可把不远处正扶着老爹刘全江的刘中强吓得不轻。
他爹刘全江也是个急脾气，跟刘光星不相上下。
刘中强赶紧把手里拎着的一壶热水往他爹跟前凑了凑，声音都带着点颤：“爹，喝口热水暖暖？这地基让他们来挖吧，我替您盯着……”
他小心翼翼地搀着老爹的胳膊，眼睛死死盯着老爹的脚，心里直打鼓：可千万别学光星叔啊！我这屁股可没胜利那么扛踹！
“行啦行啦，啰嗦！”
刘全江不耐烦地甩开儿子的手，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嗓子，“都麻利点！早点把架子搭起来是正经！”
刘中强这才暗暗松了口气，抹了把额头上不知是冻出来还是吓出来的冷汗。
真正忙得脚不沾地的是刘二贵，所有的事都得他来掌眼。
在热火朝天的工地上来回转悠，哪里都是他的身影，哪里都需要他的声音。
“柱子！柱子！底下坑再深挖半拃！冻土层没打透，开春一化冻棚子就歪了！”
他冲着几个正在打桩基的后生喊。
“那绑绳不是这么系的！得打猪蹄扣，死扣！风大着呢！”
他一把夺过一个年轻媳妇手里的绳子，三下五除二打了个结实漂亮的结示范。
“三叔，三叔，你还是带他们垒保温墙吧，这活你熟练！”
他跑到还在跟儿子赌气的刘光星那边，连说带比划。
一群年轻后生们围着他，七嘴八舌地问：
“二贵，这棚膜啥时候蒙啊？”
“二贵，棚里到时候真能种反季节菜？”
“二贵，听说你那棚里的蒜黄，过几天又能卖一茬？”
刘二贵抹了把汗，嘿嘿笑着，眼里闪着光：“急啥！地基打牢，架子搭好，等天气再缓点就蒙膜！
那塑料布金贵着呢，得一次蒙好！到时候啊，咱这棚里，冬天绿油油，夏天水灵灵！外面冰天雪地，咱棚里暖烘烘，那菜长得蹭蹭的！到时候咱大槐树村的蔬菜，得卖到省城去！”
一番话说得年轻人们热血沸腾，干劲更足了。
上了年纪的老人们也没闲着。
几个头发花白的老汉蹲在避风的土坎后面，用粗糙得像老树皮一样的手，耐心地劈着竹篾子，准备用来固定棚膜。
老婆婆们则聚在一起，用带来的旧棉花和碎布条，仔细地缠绕着竹片的接头和棱角处，防止尖锐的地方划破棚膜。
她们一边忙活，一边拉着家常，话题总离不开这大棚：
“老嫂子，你说这玩意儿真能成？冬天种出夏天的菜？”
“咋不能成？没看二贵他们年前挣了多少钱，比城里人打工一年都多！”
“哎，要是真成了，咱村可就翻身了！娃娃们娶媳妇的彩礼钱，盖新房的钱，兴许都能指望上！”
“就是就是！等咱有了钱，也去镇上扯块好料子做身新衣裳！”
“哈哈，瞧你那点出息！要我说，先给孙子买点好糖甜甜嘴！”
寒风依旧凛冽，吹得人手指尖发麻，耳朵生疼。
可这热火朝天的工地上，每个人的心里都揣着一团火。
那是对摆脱贫困的渴望，是对好日子的憧憬。
汗水混着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升腾。
铁锹挖土的吭哧声，锄头砸桩的咚咚声，竹片弯曲的嘎吱声，人们的吆喝声、说笑声，交织在一起，成了这正月里最激昂、最有希望的乐章。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这么热情高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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