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障者”在黑暗的隧道中咆哮前行，沉重的车轮碾压过积水和不明碎屑，发出粘稠又刺耳的声响。车灯是这片混沌中唯一的光源，切割开前方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照亮斑驳、渗水的混凝土管壁，上面爬满了某种发出幽绿磷光的苔藓。
最初的颠簸只是物理层面的，源自崎岖不平的地面。但很快，某种更深层次的变化开始了。
李溯首先察觉到的是声音的异样。引擎的轰鸣似乎在拉长，变得低沉而扭曲，偶尔又会尖锐地拔高，像是录音带被恶意拉扯。车轮碾压水洼的声音，不再是短促的“啪嗒”，而是拖拽出长长的、令人不安的回响。
紧接着，是光线。车灯照射出的光柱不再稳定，边缘开始模糊、弥散，仿佛投入了浓稠的液体中。隧道壁上的磷光苔藓，其闪烁的频率也变得杂乱无章，时而快如骤雨，时而慢如凝固。
“感官干扰已开始。”合成音平静地提醒，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建议乘员进行深呼吸，尝试稳定内在生物节律。”
李溯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和恶心，仿佛大脑接收到的信号与身体固有的感知产生了冲突。他看了一眼艾小弦，她紧闭着双眼，脸色有些苍白，双手紧紧抓着座椅，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但她的呼吸却在努力调整，试图遵循车辆的提示。
“我们……在穿过‘边界膜’？”李溯问道，声音在扭曲的声场中显得有些怪异。
“正确。”合成音回答，“当前区域为时空结构过渡带。物理常数出现轻微波动。时间流速感知已与基准世界偏离约±15%。”
±15%！这意味着他们可能感觉过去了一分钟，而外界只过了五十一秒，或者相反。这种对时间感知的剥夺和扭曲，远比直接的物理攻击更让人感到无助和恐惧。
突然，车辆猛地一震，并非来自地面的撞击，而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充满弹性的墙壁。车头明显凹陷了一下，然后又猛地弹回。窗外的景象瞬间变得光怪陆离。
黑暗的隧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流淌着的色彩漩涡。没有上下左右之分，没有远近的概念。他们仿佛坠入了一个由纯粹能量和混乱光线构成的海洋。
“警告！已进入边界膜核心区！时空曲率急剧变化！固定好自己！”合成音的音调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起伏。
“破障者”开始剧烈地颤抖、旋转，甚至给人一种在反复折叠的错觉。李溯感到内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揉捏，强烈的失重和超重感交替袭来，视觉和听觉完全被混乱的信息流淹没。他看到艾小弦的头发违反重力地向上漂浮，又猛地被拉回，她的身影在扭曲的光线中时而拉长，时而压缩。
时间感彻底混乱了。一秒仿佛被拉伸成一个世纪，下一刻，一个小时的经历又可能被压缩成一瞬。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他第一次执行收债任务时的场景、张伯衰老的面孔、艾小弦在福利院阳光下的微笑、老鼠最后的警告……这些画面支离破碎，以错误的顺序疯狂闪现。
他咬紧牙关，对抗着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极限。他知道，一旦在这里失去意识，可能就永远迷失在时空的夹缝中了。
就在他几乎要达到承受极限时，艾小弦的声音穿透了这片混沌，微弱却异常清晰，她不是在尖叫，而是在……哼唱。那是一段旋律简单、节奏舒缓的曲调，带着一种古老的、安抚人心的力量。她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目光虽然有些涣散，却努力聚焦在李溯身上。
那简单的旋律，在这片绝对混乱中，成了一个微弱却坚定的锚点。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永恒——“破障者”的震动和旋转陡然停止。
窗外那令人疯狂的色彩漩涡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单调的、令人压抑的灰色。他们仿佛从一场狂暴的梦中惊醒，闯入了一个死寂的、没有任何生气的世界。
车辆平稳地行驶在一条看起来是道路的表面上，但路面是一种暗淡的、仿佛吸收了一切光线的材质。天空是同样的、毫无层次的灰暗，没有云，没有太阳，也没有任何星辰。远处，隐约可见一些扭曲的、仿佛被巨大力量撕裂后又随意拼接起来的山峦轮廓，它们静静地矗立着，如同沉默的墓碑。
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引擎变得异常安静，车轮摩擦路面也没有任何声响。绝对的寂静，比之前的混乱更让人毛骨悚然。
“我们……过来了？”李溯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发现自己对时间的感知尚未完全恢复，刚才那段经历到底持续了多久，他毫无概念。
“已成功穿越边界膜。当前坐标：静默区外围。”合成音恢复了一贯的平静，“警告：本地时间流速与基准世界存在巨大且不稳定的差异。外部环境检测：能见度低，重力参数轻微异常，环境能量场……未知。建议保持高度警戒。”
李溯看向艾小弦，她停止了哼唱，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甚至带着一种了然的平静。她望向窗外那片死寂的灰色世界，轻声说：
“这里……就是爸爸说的，‘时间的伤痕’。”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扭曲的山峦和吸收光线的地面，最后落在控制台上显示的导航路径——那条代表他们前进路线的微弱光带，正坚定地指向这片灰色世界的深处，指向那个隐藏在未知与危险中的坐标点。
“破障者”调整了一下方向，如同一个孤独的朝圣者，无声地驶入了这片连时间都仿佛死去的土地。
喜欢时序的收债者请大家收藏：(m.aikandushu.com)时序的收债者爱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