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深秋的清晨,天色是一种混浊的灰蓝,仿佛被寒气冻僵了,迟迟不肯透亮。空气干冷,吸进肺里带着轻微的刺痛感。顾言站在实验楼高层走廊的落地窗前,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楼下稀疏早起的学生身上。他手里握着一杯早已凉透的咖啡,指尖被纸杯的温度冰得有些麻木,但他浑然未觉。距离那通彻底决裂的电话,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二十四小时,对于沉浸在代码世界里的他而言,本该是弹指一挥间。但这一次,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斥着一种令人烦躁的真空感。他试图像往常一样,将自己投入繁复的数据流和算法逻辑中,用工作麻痹所有感官,这是他一贯处理情绪的方式——隔离,然后遗忘。然而,今天,这个方法失效了。屏幕上闪烁的光标,不再是他思维延伸的触角,反而变成了一个不断提醒他注意力涣散的嘲讽符号。他敲下一行代码,运行,报错。检查,发现是一个极其低级的变量命名错误。他皱了皱眉,删掉重写。再次运行,又一个逻辑漏洞导致程序陷入死循环。这种接二连三的低级失误,在他身上是前所未有的。同组的沈薇薇忍不住抬头看了他好几次,终于忍不住轻声问道:“顾言,你没事吧?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这个模块要不我先帮你看看?”顾言没有看她,只是盯着屏幕上红色的报错信息,声音低沉而沙哑:“不用。”简短的两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也切断了任何可能的关心。沈薇薇识趣地不再多言,只是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和……探究。
她认识的顾言,是精准、高效、永远冷静自持的,像一台完美运行的精密仪器。而此刻的他,周身笼罩着一层低气压,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烦躁和一种……心不在焉的空洞。这种空洞,只有顾言自己知道源于何处。他的大脑仿佛被强行分割成了两个互不干涉的区域。一个区域还在勉强处理着眼前的代码,另一个区域,却不受控制地、反复播放着昨天电话里的每一个细节。林晓晓带着哭腔的质问:“你凭什么管我?!”他自己冰冷决绝的回应:“你的事,与我无关。”还有之前,她撒谎时那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心虚,以及周卓那一声清晰无比的“晓晓”。这些声音碎片,像病毒一样侵蚀着他的思维核心。他试图用理性去分析,去告诉自己,这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划清界限,回归到单纯的、名义上的兄妹关系,对彼此都好。他早就该这么做了,而不是任由那种失控的、名为“在意”的情绪滋长,最终演变成连自己都厌恶的猜忌和占有欲。可是,为什么心脏某个地方,会传来一种沉闷的、持续不断的钝痛?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压着,透不过气来。承“顾言,关于这个神经网络模型的优化,我觉得可以尝试调整一下激活函数……”项目导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顾言从混乱的思绪中暂时拉回。他猛地抬眼,才发现不知何时,导师已经站在了他的工位旁,正指着屏幕上的结构图讲解。而他自己,竟然完全没注意到导师的靠近。“抱歉,王教授,您刚才说?”顾言迅速收敛心神,强迫自己聚焦,但眼底一闪而过的茫然还是被敏锐的导师捕捉到了。王教授推了推眼镜,没有点破,只是又重复了一遍,然后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顾言啊,搞科研要专注,但也要注意劳逸结合。年轻人,压力别太大,有时候停下来看看风景,思路反而更清晰。”顾言抿紧薄唇,点了点头:“谢谢教授,我明白。”他明白导师的好意,但他此刻的“风景”,却是一片内心狂风暴雨后的狼藉。重新将注意力放回课题,他努力跟上导师的思路,参与讨论,提出建议。
表面上看,他似乎恢复了那个冷静睿智的学霸模样,逻辑清晰,言辞犀利。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不过是一层薄薄的壳。他的思维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所有的反应都慢了半拍,所有的分析都带着一种机械的、缺乏灵光的滞涩感。每一次短暂的讨论间隙,那种虚无的空洞感便会立刻卷土重来,伴随着对林晓晓现状的各种不受控制的猜想。她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又和周卓一起去画室了?经过昨天那通电话,她是不是……彻底解脱了?再也不用忍受他这个“多管闲事”的哥哥了?那个周卓,是不是正趁虚而入,安慰她,逗她笑?想到林晓晓可能对着另一个男生展露笑颜,甚至可能因为他的“退出”而感到轻松,一股无名火就猛地窜上顾言的心头,烧得他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顾言?”沈薇薇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试探,“你……好像心情不太好?是和家里人吵架了吗?”顾言倏然抬眸,眼神锐利如刀,直直地射向沈薇薇,那目光中充满了戒备和一种被窥探了隐私的愠怒。“不关你的事。”他的语气比刚才更加冰冷,几乎能将空气冻结。沈薇薇被他突如其来的凌厉吓了一跳,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勉强笑了笑:“我只是……随口问问。你别介意。”顾言不再看她,重新将视线投向屏幕,但代码已经彻底变成了无法解读的乱码。他心烦意乱地关掉了当前的编程界面,打开了另一个数据处理的软件,试图用重复性的、不需要太多思考的工作来填满时间。然而,手指放在键盘上,却迟迟没有动作。
他的眼前,浮现的却是南方那个多雨的城市,是林晓晓寝室楼下那棵梧桐树,是她蹲在地上哭泣时颤抖的肩膀……他猛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试图将那些画面驱散。他告诉自己,顾言,你做的没错。长痛不如短痛。这种畸形的关系,早该结束了。可是,为什么“结束”这两个字,念起来会这么苦涩?转下午,阴沉的天空终于飘起了细小的雪粒,打在窗户上,发出沙沙的轻响。这是这个北方城市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实验室里有人兴奋地走到窗边拍照,洋溢着初雪带来的小小喜悦。顾言却只觉得那雪粒敲打玻璃的声音,像极了某种倒计时,让人心烦意乱。他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前离开了实验室。他没有回宿舍,那个狭小的空间此刻只会让他感到更加窒闷。他漫无目的地走在校园里,雪粒落在他的头发上、肩头,很快融化,带来一丝丝的凉意。他需要这冰冷的刺激,来让自己混乱的大脑清醒一点。不知不觉,他走到了学校的人工湖边。湖面尚未结冰,被寒风吹皱,漾开细密的涟漪。岸边光秃秃的柳枝在风中摇曳,显得格外萧索。他找了一张面对湖面的长椅坐下,看着灰蒙蒙的湖景,试图放空自己。然而,林晓晓的脸庞却更加清晰地浮现出来。是她气鼓鼓地和他抢电视遥控器的样子,是她解不出数学题时抓耳挠腮的懊恼样子,是她画完一幅满意作品后眼睛亮晶晶求表扬的样子,也是她昨晚在电话里,带着绝望哭腔嘶喊的样子……每一种样子,都像是一根细线,缠绕在他的心上,越收越紧。
他拿出手机,屏幕漆黑,映出他自己模糊而疲惫的倒影。鬼使神差地,他解开了屏幕锁,手指悬在微信图标上,犹豫着,挣扎着。一种强烈的、近乎自虐的冲动,驱使着他想去看看林晓晓的朋友圈。他想知道,在没有他的世界里,她过得怎么样。是不是发了新的动态?会不会有和那个周卓的合照?哪怕只是只言片语,透露出一丝她的情绪也好。这种窥探的欲望与他固有的骄傲激烈地搏斗着。他厌恶这样摇摆不定、患得患失的自己。明明已经说出了决绝的话,现在又忍不住想去关注,这算什么?最终,理性(或者说,是恐惧)占据了上风。他害怕真的看到那些他不想看到的画面,那无疑是在他自己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他猛地将手机锁屏,塞回口袋,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然而,就在他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不是微信,是短信提示音。他的心跳漏了一拍。一种荒谬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瞬间升起——会不会是她?用别的号码发来的?他几乎是有些急切地再次掏出手机,点开短信。
发件人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内容只有言简意赅的一句话:【顾言同学你好,你有一个快递放在三号门驿站,请凭取件码xxx尽快领取。】是快递提醒。一股巨大的失落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比这冬日的寒风更加刺骨。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眼底是一片冰冷的荒芜。顾言,你到底在期待什么?难道还指望她像以前一样,受了委屈就不管不顾地追过来吗?别傻了。你已经亲手把她推开了。而且,推得那么远,那么决绝。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水,决定去取快递,用这种毫无意义的行动来填满时间的空隙。走向三号门的路上,他的思绪依旧不受控制。他开始回想昨天电话里的每一个字,分析林晓晓当时的语气。她的愤怒是真的,委屈也是真的,但那句“你是我什么人”,除了赌气的成分,是不是也隐含了她一直以来对两人关系的定位和质疑?或许,她从来都只把他当作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甚至有些讨厌的“哥哥”。他的管束,他的在意,在她看来,都是逾越和负担。这个认知,像一把冰冷的锉刀,反复磨砺着他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三号门驿站距离他所在的湖边有一段距离,需要穿过大半个教学区。雪渐渐下得大了些,从雪粒变成了细小的雪花,纷纷扬扬地洒落。校园里的学生们行色匆匆,裹紧了外套,赶着回宿舍或去食堂。顾言逆着人流,独自一人走在覆了一层薄雪的小径上,身影显得格外孤寂。他的大脑因为长时间的内心煎熬和缺乏休息,已经有些昏沉。各种念头像走马灯一样旋转:代码错误、导师的关心、沈薇薇探究的眼神、林晓晓的眼泪、周卓的声音、还有那句“与你无关”……就在他经过一个十字路口,准备拐向驿站方向时,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马路对面。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骤然凝固。对面的人行道上,站着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单薄的身影,背着一个与体型不太相称的、看起来有些沉重的背包,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几缕发丝黏在湿漉漉的脸颊上。她正微微跺着脚,仰头看着路边的指示牌,侧脸在纷飞的雪花中显得有些不真实的苍白和脆弱,像一只迷失在风雪中的幼兽。是林晓晓。顾言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停止了流动,随即又以更凶猛的速度冲回大脑,带来一阵剧烈的眩晕。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因为过度疲劳和思念产生了幻觉。他猛地眨了下眼睛,甚至下意识地用手背用力揉了揉眉心。再看过去。那个身影还在。不是幻觉。她怎么会在这里?!在这个时间?!在这个距离他千里之外的北方城市?!在她刚刚和他通过那样一通决裂的电话之后?!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将他所有的思维、所有的理智、所有的预设全部冲垮。他设想过无数种冷战后的可能,唯独没有这一种——她竟然会就这样不管不顾地、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的面前。林晓晓似乎看懂了路牌,低下头,紧了紧背包带子,准备沿着人行道继续往前走。她的脚步有些虚浮,看起来疲惫不堪。就在这时,她也仿佛感应到了什么,脚步一顿,迟疑地、缓缓地转过了头。目光,穿越飘雪的街道,穿越熙攘的人群,穿越了一天一夜的冷战和决绝,直直地,对上了顾言那双写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震惊的眸子。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的喧嚣——风声、车声、人声——都在这一刻褪去。只剩下雪花无声飘落的轨迹,和两人隔着一条马路,漫长到几乎凝固的对视。林晓晓的脸上,瞬间褪去了最后一丝血色,嘴唇微微张着,像是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长途跋涉的疲惫,有孤注一掷的勇气,有被发现的惊慌,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找到了归宿般的委屈和脆弱。顾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猛地松开,剧烈的跳动撞击着胸腔,带来一阵阵闷痛。所有的猜忌、愤怒、冰冷、决绝,在这一刻,在她那双湿漉漉的、仿佛承载了千言万语的眼睛注视下,土崩瓦解,碎成了齑粉。他看着她,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模糊了视线,却让她的身影在眼中更加清晰。她来了。在他以为一切都已结束的时候。她……为什么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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