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当郑义推开家门时，一股凛冽却清新的寒气扑面而来，与他预想中干冷的冬日景象截然不同。细密、洁白的雪絮，正从铅灰色的天空中无声地、悠然地飘落，如同无数被揉碎的云朵，缓缓覆盖着尚未完全苏醒的都市。街道、屋顶、光秃秃的树枝，都渐渐蒙上了一层松软而单薄的白毯。
“又下雪了啊……”
郑义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身上那件略显单薄的外套显然无法完全抵御这突如其来的寒意。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有些犹豫地停下脚步，考虑着是否要折返回家，换上那件厚重但行动不便的棉服。他记得昨晚查看天气预报时，明明显示的是多云，图标上丝毫没有下雪的痕迹。
街道上已经有些勤快的店铺主人开始清扫门前的积雪，竹扫帚刮过地面，发出富有节奏感的声响，为清晨的静谧增添了几分生气。
他们呵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团团短暂的雾，然后又迅速消散。郑义踩着地上尚未被踩实、如同糖霜般松软的新雪，脚下发出一阵轻响，向着学校的方向走去。饥饿感伴随着寒冷一同袭来，让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老板——三份肉包，外加一根烤肠，谢谢。”
掀开厚实的挡风门帘，一股温暖湿润、混合着面食与肉馅蒸腾香气的暖流瞬间将郑义包裹，驱散了周身的寒意。店铺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洁，蒸笼层层叠叠，冒着诱人的白气。
经营这家小店的老板是一位中年大叔，和郑义的父亲是旧识。据说几年前独自来到日本打拼，凭着祖传的手艺开了这家小店，却因种种原因一直没能回国。那天，郑义的父亲带着刚搬来不久、对日本饮食尚且不太适应的他四处觅食，偶然看到这熟悉的包子字样，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进来，没想到竟上演了一场他乡遇故知的戏码。
“好嘞！小郑啊，今天下雪了，得多吃点暖和暖和！”
老板操着带着浓重口音的日语，手脚麻利地夹着包子，脸上是爽朗的笑容。
“都跟你说了多少回了，你爹跟我那可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交情，下次来，直接拿走吃，别跟叔客气！”
说着，就把郑义递过去的钱又退了回来。
“这怎么好意思呢，王叔。”
郑义连忙摆手，坚持着将钱塞进老板围裙前的口袋里。
“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您在这边开店也不容易。”他
知道，王叔虽然总是表现得很大方，但异国他乡独自经营小本生意，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
“你瞧你这孩子，跟你爹一样，死脑筋！”
王叔嘴上抱怨着，眼底却带着欣慰的笑意。他动作飞快地又夹了一个饱满的肉包，不由分说地塞进已经装好的袋子里。
“那这个必须拿着！不许再推了啊！再推叔可要生气了！”
说完，几乎是半推着把郑义赶出了暖意融融的店铺。
站在重新被寒冷包围的店外，郑义看着手里明显多了一个、沉甸甸的食品袋，有些发懵，随即无奈地笑了笑。王叔的热情，总是这样让人无法拒绝。
“给我这么多我也吃不下啊……”
他小声嘀咕着，脑子里开始盘算。
“到时候分给空也就好了……那家伙肯定来者不拒。”
但转念一想，空也可他几乎每天都是踩着上课铃冲进教室的典型，早上能不能碰到他还是个问题。
“要不要给莲同学吧。”
一边思忖着，他一边朝着学校走去。路过学校操场时，他被一阵喧闹声吸引。尽管天气寒冷，地上还有积雪，但操场上有一片区域显然被特意清理了出来，一群穿着运动裤、头上蒸腾着浓浓白色热气的同学，正不畏严寒地在上面奔跑、呼喊，追逐着那个黑白相间的足球。他们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连成一片，奔跑时带起的风将脚下的雪沫扬起，在晨光中闪烁着微光。郑义不由得停下脚步，抱着温热的包子，心里默默感叹着。
然而，他这旁观者的宁静并未持续多久。
“接球！”
只听一声大喝，一个足球在混乱的争抢中，如同出膛的炮弹般，偏离了预定轨道，在郑义的视野里由远及近、急速放大！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躲闪的反应——
“咚！”
一声结结实实的、令人牙酸的闷响传出。足球精准地命中了他刚刚从袋子里拿出来、刚品尝到一半的那个肉包。
白胖松软的包子瞬间被巨大的冲击力砸得变形、馅料四溅，然后无力地从郑义手中脱落，在雪地上滚了几圈，沾满了污渍。
“没事吧同学！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那几个踢球的学生立刻围了过来，脸上带着歉意和奔跑后的红晕，头上蒸腾的热气更浓了。
“没事没事，是我自己站得离球场太近了，没注意到。”
郑义看着地上那个已经壮烈牺牲的包子，心里一阵惋惜，但还是摆了摆手，勉强笑了笑。
他弯腰拾起那半个惨不忍睹的包子，走到操场边缘设置的垃圾桶旁，准备将其扔掉。
“这下倒好，不用考虑留给谁的问题了，剩下的三个……也够吃了。”
他苦中作乐地想。
“让我看看垃圾分类……”
他小声念叨着，仔细分辨着垃圾桶上贴的分类标识，准备将包子的包装袋和里面的遗体分开处理。
就在他专注于此的时候，眼角的余光似乎敏锐地捕捉到，在垃圾桶侧后方那片作为绿化带的、覆盖着积雪的低矮冬青灌木丛里，有什么东西极其迅速地动了一下！那动作非常快，几乎像是错觉，带着一种非自然的敏捷。
他猛地扭过头，目光锐利地投向那片灌木丛。
积雪平整，枝条安静。那里空无一物，只有风吹过时，偶尔有枝头的雪屑簌簌落下。
“谁在哪？”
郑义出声问道，声音在空旷寒冷的早晨显得格外清晰。
“……”
没有任何回应。只有远处操场上传来的模糊喧闹声，以及风吹过光秃树枝的呜咽。
郑义皱起眉头，凝视了那片灌木丛好几秒钟，最终什么也没发现。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白雾在面前散开。
“可能是错觉吧……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和数码兽、异空间什么的打交道，搞得我有些神经兮兮的，看什么都觉得不对劲。”
他自言自语地找补着，试图安抚自己那一瞬间莫名紧绷起来的神经。将垃圾处理好后，他再次看了一眼那片安静的灌木丛，摇了摇头，抱着剩下的三个包子，转身向教学楼走去。
……
“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晚？我还以为你身体不舒服请假了呢。”
刚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前排的空也就扭过头来，语气带着惯常的熟稔和一丝询问。他今天换了一件看起来更厚实的、带着毛绒兜帽的深蓝色外套，想必也是察觉到了气温的骤降。
“别提了。”
郑义把装着包子的食品袋放在课桌上，叹了口气。
“早饭差点就没了。”
“哇！早餐吃这么好！四个大肉包！你不要命了！”
空也的注意力立刻被那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袋子吸引，他夸张地吸了吸鼻子，作势就要伸手过来抢夺一个。
“见者有份！”
“不行！我早饭还没怎么吃呢！就指着它们了！”
郑义眼疾手快，一把将袋子护在怀里，像是守护什么珍宝。但还是心软犹豫了一下，还是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包子，小心地掰成两半，将明显更大的那一半递了过去，没好气地说道。
“喏，只能给你半个啊！剩下的我要自己吃！”
“皓齿啊皓齿！”
空也立刻接过，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烫得他直抽气，却还是含糊不清地、满足地赞叹道。
看着空也那夸张的吃相和口齿不清的赞美，郑义也忍不住笑了，之前因为包子被砸和灌木丛异动而产生的那点小郁闷，似乎也随之消散了不少。他拿起自己那半个包子，小心地吹了吹气，也咬了下去。面皮的麦香、肉馅的鲜美汁水在口中弥漫开来，驱散了清晨的寒意，也带来了属于平凡清晨的、简单而真实的满足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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