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的震惊过后,顾昭宁的心湖反而平复下来,澄澈如镜。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是为惊澜;可若风不止,连绵成势,便是要掀起滔天巨浪了。
敌人已经不再满足于暗中试探,而是开始主动出招,甚至不惜以一条人命为饵,抛出这枚精心仿制的金锁。
其心可诛,其谋亦深。
“娘娘?”福安见她面色平静无波,心中更是惴惴,这位皇后娘娘的心思,比九曲回廊还要难测。
顾昭宁抬眸,那双总是含着温润笑意的眼眸此刻清冽如冰泉,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福安,此事不许声张,立刻封锁静思苑,任何人不得进出。对外只称,那老嬷嬷是旧疾复发,突发心悸而亡。”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尸身暂且收敛,待内廷监察司验看过后再做定夺。”
“奴才遵旨!”福安得了主心骨,慌乱的心神顿时定了下来,连忙躬身退下,依旨办事。
几乎是福安前脚刚走,周怀礼后脚便已得了消息,匆匆赶来。
“娘娘,这……”
“不必多言。”顾昭宁打断他,语气沉凝,“你亲自带人去一趟,将那枚金锁取来,连同本宫这枚,一并送去工部密匠处。让他们用最隐秘的法子,给本宫辨出这两枚锁的异同,从材质、工艺、到内里的机关,一丝一毫都不能错漏。”
她顿了顿,补充道:“告诉他们,此事干系重大,若走漏半点风声,提头来见。”
“奴才明白!”周怀礼心头一凛这第二枚金锁,分明是幕后之人布下的迷魂阵,意图将皇后引向歧途,甚至是用一个死人,来栽赃构陷!
顾昭宁看着周怀礼离去的背影,缓缓踱步至窗前。
晨光熹微,将庭院中的芭蕉叶染上了一层金边,看似宁静祥和,暗地里却已是杀机四伏。
敌人抛出这枚假锁,目的绝不仅仅是混淆视听。
他们既然敢杀人,就说明已经察觉到她的追查触及了核心。
这更像是一次警告,一次挑衅。
他们想看她如何应对,是惊慌失措,还是自乱阵脚?
顾昭宁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想看她乱?那便偏不如他们的意。
她不仅不能乱,还要借着这股东风,将自己的棋子,更深地嵌入这盘棋局之中。
梳洗过后,顾昭宁如常前往乾清宫。
萧承煜刚下早朝,眉宇间带着一丝处理边疆军务的疲惫,见到她来,那份紧绷才稍稍缓和。
“今日怎来得这样早?”他拉过她的手,指尖的温暖透过肌肤传来。
“是为了一桩内廷的琐事,来向陛下讨个主意。”顾昭宁顺势坐下,亲自为他斟上一杯安神的热茶,语气一如既往地平和,“臣妾近来整理六宫旧档,发现先辈章程多有散佚,尤其是内务府、宗人府与各宫之间的文书往来,权责不清,积弊甚深。长此以往,恐生纰漏。”
萧承煜啜了口茶,目光落在她沉静的侧脸上:“你想如何?”
“臣妾想在后宫设立一处‘典籍阁’,将所有旧档悉数收拢,重新勘校、誊录、归档,明晰权责,以正纲纪。如此,既能保存先人典范,又能为后宫行事立下规矩。”她娓娓道来,仿佛真的只是在考虑一件内宫治理的寻常事。
萧承煜何等敏锐,立刻便听出了弦外之音。
昨日她才请旨查阅先皇后档案,今日便要设立典籍阁,这分明是要将整个后宫的陈年旧账都翻出来,放在明面上过一遍筛子。
这是要借着整顿内务的由头,行清查隐患之实。
“是桩好事。”萧承煜放下茶杯,沉吟片刻,“只是工程浩大,你一人恐分身乏术。此事,你预备交给谁来主理?”
顾昭宁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抬眸,迎上他的视线,坦然道:“文华馆的柳修仪,素有才名,且性情沉静严谨,最适合做这等精细活计。若由她来主持典籍阁,臣妾也能放心。”
柳清婉,正是太后母族旁支安插在宫中的眼线之一,平日里依附着太后,却又因出身文华馆学士之家,与那些纯粹的外戚贵女不是一路人。
用她,既是安抚太后与她背后的文人势力,让他们以为皇后是在示好、分权,又能将一个潜在的“敌人”置于自己的掌控之下。
让她去查,查出的任何蛛丝马迹,最终都会汇总到自己这里。
而她若想阳奉阴违,藏匿证据,在这众目睽睽的“典籍阁”中,也绝无可能。
萧承煜的他瞬间便明白了顾昭宁的用意——以阳谋对阴谋,将敌人拉到阳光下,让她们自己查自己。
“准了。”他颔首,声音低沉而有力,“朕会下旨,命内务府全力配合。你放手去做。”
这份不问缘由的全然信任,让顾昭宁心中一暖。
帝后同心,这四个字,他们正在一步步践行。
从乾清宫出来,顾昭宁的心情却并未因此放松。
棋局已经布下,接下来,便是等待鱼儿上钩。
两日后,工部密匠的回报由周怀礼亲手送了进来。
“娘娘,结果出来了。”周怀礼的声音压得极低,“两枚金锁,从外形到重量,几乎一模一样。但据密匠所言,第二枚锁所用的赤金成色更纯,上面的缠枝莲纹雕工也更为精细,显然是出自另一位顶尖匠人之手,甚至……技艺更高一筹。”
顾昭宁接过密报,细细看去。
“最关键的是,”周怀礼指向图纸上的一处,“第二枚金锁的八卦盘锁纽,虽然也能打开,但内部的机巧构造与第一枚截然不同。若是按照先皇后的法子去拨动,不仅打不开,反而会触发一根极细的毒针。此外,锁芯里空无一物。”
果然如此!
顾昭宁眸光一寒。这第二枚金锁,根本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幕后之人算准了她会查到先皇后的开锁之法,便仿制了一枚更精良的锁,故意留下一个破绽百出的“死者”,让她找到这枚“真”锁。
若她信以为真,按照旧法开启,最好的结果是发现里面空无一物,让她以为之前的线索是假的,从而中止追查;最坏的结果,便是被那淬了剧毒的细针所伤!
好一招恶毒的“移花接木”,好一招阴险的“请君入瓮”!
对方甚至可能想借此动摇帝后关系。
若她中毒,萧承煜震怒之下彻查,这枚锁的来源指向冷宫,很容易便能牵扯出无数陈年旧案,届时朝野震动,人心惶惶,正中其下怀。
“将这份报告烧了。”顾昭宁将密报递还给周怀礼,“工部的匠人,重赏,然后送他们去一个安稳的地方‘荣养’,在事情了结之前,不能让他们见任何人。”
“是!”
棋子已经就位,诱饵也已备好。
现在,是时候看看,池塘里究竟哪条鱼最先沉不住气了。
数日后,凤仪宫中设下小宴,召了几位份位较高的妃嫔前来赏花议事。
席间,顾昭宁似是无意间从袖中取出一物,置于案头。
那正是先皇后留下的第一枚金锁,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前些时日整理长信宫旧物,偶然发现了这个。”她的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瞧着像是先皇后之物,只是这八卦锁纽颇为奇特,也不知是何用意。”
殿中顿时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那枚金锁吸引。
顾昭宁的视线看似落在花枝上,余光却将每个人的神情尽收眼底。
大部分人只是好奇与惊叹,唯有坐在下首的丽嫔,在看到那枚金锁的瞬间,端着茶盏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
虽然只有一刹那,却被顾昭宁精准地捕捉到了。
她不动声色,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笑道:“罢了,到底是先皇后的遗物,不敢擅动。改日还是呈给陛下,由陛下定夺吧。”
一句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了丽嫔的心湖,激起千层浪。
呈给陛下?
若真到了陛下面前,以陛下的睿智,焉能看不出其中玄机?
夜色如墨。
凤仪宫早已落锁,一片寂静。
但在丽嫔所居的永和宫周围,几道黑影如壁虎般潜伏在暗影之中,正是周怀礼布下的暗哨。
三更时分,万籁俱寂。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避开了所有巡夜的守卫,悄无声息地翻入了永和宫的后墙。
那人身手矫健,对宫内路径极为熟悉,显然不是第一次来。
他熟门熟路地潜入一间偏殿,与等候在此的丽嫔心腹宫女接上了头。
“东西呢?”黑衣人声音沙哑。
“娘娘说,皇后将锁放在了凤仪宫的博古架上,今夜是最好的机会!”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一张天罗地网早已为他们张开。
就在那黑衣人得手,准备撤离凤仪宫之际,数道身影从天而降,将其团团围住。
为首的,正是面沉如水的周怀礼。
那人自知中计,竟悍不畏死地扑了上来,却被侍卫一脚踹翻在地,当场擒获。
周怀礼亲自上前,从他怀中搜出了一枚金锁——正是顾昭宁故意留下的诱饵,而在他的贴身夹层里,更搜出了一封用蜡丸封好的密信。
密信被火速呈到了顾昭宁的案头。
烛火之下,顾昭宁用银簪挑开蜡丸,展开那张薄如蝉翼的信纸。
信中的内容,是向上线的汇报,以及下一步的指令。
落款处,是一个早已被贬斥离京多年的前朝老臣的私印。
线索,终于从后宫连到了前朝。
然而,当顾昭宁的目光扫到信纸的末尾时,她的呼吸猛地一滞。
那上面用一种截然不同的笔迹,加了一句批注,显然是更上层的人物所留。
那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她脑中轰然炸响。
“沈九之外,尚有一子,隐于京畿,待时而动。”
喜欢候府娇女掌宫纲请大家收藏:(m.aikandushu.com)候府娇女掌宫纲爱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