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薄雾尚未散尽,巷子深处,一座老旧武馆的飞檐在微光中勾勒出沉默的剪影。
“嗬!”
一声清冽的断喝划破寂静。
林晚站在院中,身形如松,拳风凌厉。她的动作刚猛迅捷,每一拳、每一腿都带着破空之声,那是林家洪拳的味道,大开大合,气势沉雄。然而,若是有行家细看,便能察觉这刚猛之下,刻意收敛了属于女子的柔韧,只将那份力量与速度催发到极致。
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黏在皮肤上,有些不舒服。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布料之下,紧紧缠绕着胸部的白色裹胸布勒得她呼吸都比常人要费劲几分。这是她每日必须承受的束缚,如同她必须背负的命运。
一套拳打完,她缓缓收势,胸腔微微起伏,气息却很快归于平稳。她抬起头,看向悬挂在正堂门楣上的那块牌匾——“林氏洪拳”。四个大字,漆面已有些斑驳,却沉重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爷爷林正洪苍老而严肃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小晚,我们林家这武馆,传到你这代,不能断。祖训有云,馆主之位,传男不传女……在你‘哥哥’回来之前,你得撑住,你必须是个‘儿子’。”
“哥哥?”林晚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苦涩。那个从未谋面、不知是否真实存在的“哥哥”,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她整个童年、少年时代之上。为了这个承诺,她剪短了头发,裹紧了胸膛,学着用压低的声音说话,模仿着男孩的姿态走路,将自己活成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她回到狭小的房间,熟练地换上那套同样半旧的蓝白校服——南城一中的校服。镜子前,她审视着自己。短发利落,眉眼清俊,因为长期的锻炼,身形虽单薄却线条流畅,确实像个沉默而不好惹的清瘦少年。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双过于清亮的眼睛,在偶尔流露出疲惫时,才会泄露出一点点属于女孩的痕迹。
她拿起桌上的一个小药瓶,倒出一点透明的凝胶,在掌心搓热,然后细致地涂抹在脖颈、耳后等裸露的皮肤上。这是一种特制的中药凝胶,能暂时抑制毛发生长,并让皮肤看起来略显粗糙。确保一切“完美”无误,她背上那个塞着一副旧拳套、显得有些鼓鼓囊囊的帆布包,轻轻带上了武馆的门。
南城一中,与它所处的这座城市一样,充斥着一种看不见的壁垒。当林晚踏进校门时,这种感觉便扑面而来。光滑如镜的地板,窗明几净的走廊,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昂贵香水和某种名为“优越感”的混合气息。
学生们三三两两,穿着与她身上款式相同、质地却明显精良许多的校服,谈笑风生。他们讨论着最新的电子产品、海外度假的经历,或是某个奢侈品牌的限量款。林晚的存在,像一滴油落入水中,格格不入。
她能感觉到那些或好奇、或审视、或毫不掩饰的轻蔑目光,如同细小的针尖,扎在她的背上。她目不斜视,只是将背包带子攥得更紧了些,加快了脚步,按照指示牌寻找高二(七)班的教室。
教室很大,很明亮。她低着头,走到贴有自己名字——“林晚(男)”——的座位旁,那是位于前排靠近走廊窗户的位置。她沉默地坐下,将背包塞进桌肚,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有些存在,天生就无法被忽略。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的余光被教室最后排靠窗的那个角落吸引。那里仿佛自成一个小天地,光线都格外偏爱那里几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生慵懒地靠在椅背上,两条长腿随意地架在前排空座的横杠上。他身边围着几个同样气质不凡的学生,正低声说笑着,而他,显然是这个小小世界的中心。
那就是顾宴。
即使林晚对此一无所知,也能从他周身那股漫不经心却又掌控一切的气场里判断出来。他穿着简单的校服,袖口却随意地挽起,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和手腕上那块价值不菲的腕表。他似乎在听旁边的人说话,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却懒洋洋地扫视着全班,像一头巡视自己领地的年轻雄狮。
当那双带着几分审视、几分漠然的眼睛掠过林晚这边时,她的脊背瞬间绷直了。那目光并没有过多停留,仿佛只是扫过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却让她心底警铃微作。
“哟,转学生?”他的声音不高,带着刚睡醒似的沙哑,却奇异地穿透了教室里的嘈杂,清晰地传入林晚耳中。
林晚没有回头,也没有应答。她只是从书包里拿出第一节课的课本,摊在桌上,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周围的议论声细微地响起。
“就是那个新来的?看着挺穷酸啊。”
“顾少好像注意到他了?”
“自求多福吧,顾宴今天心情似乎不怎么样……”
第一节课是数学。林晚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黑板上复杂的公式上,但身后那道若有实质的目光,让她如芒在背。她能感觉到,顾宴在看她。那不是好奇,更像是一种……玩味,一种猛兽发现了新奇猎物时的打量。
课间休息铃响,林晚几乎是立刻起身,想去走廊尽头的饮水机接点水,顺便透透气。
然而,她刚站起身,还没来得及走出座位,一个高大的身影就堵在了她的桌前。
是顾宴。
他比林晚高了将近一个头,此刻垂着眼帘看她,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站在那里,就带来一股强大的压迫感。他身后的几个跟班也笑嘻嘻地围了过来,看好戏似的将林晚的座位堵得水泄不通。
教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所有同学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有事?”林晚压下心头的慌乱,刻意压低了嗓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粗粝一些。
顾宴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径直伸向林晚放在桌角的帆布包——那个看起来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旧包。
林晚瞳孔一缩,下意识地伸手去挡。
但顾宴的动作更快,他的手巧妙地绕过林晚的阻挡,一把抓住了背包的带子,轻轻一扯。背包的扣子没扣严实,被他这么一拉,里面的东西“哗啦”一声散落了些出来。
几本旧书,一个磨掉漆的水杯,还有那副洗得发白、指关节处磨损严重的旧拳套,赫然滚落在地。
教室里响起几声压抑的嗤笑。
顾宴的目光在地上的拳套上停留了一瞬,然后重新回到林晚脸上,他弯腰,捡起那副拳套,在手里掂了掂,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加深了。
“练拳的?”他挑眉,声音带着一丝戏谑,“看来……还挺有脾气?”
他将“脾气”两个字咬得有些重,眼神像是带着钩子。
林晚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冲上头顶,脸颊控制不住地发热。是愤怒,也是羞窘。她死死地盯着顾宴,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努力克制着将拳头挥向那张俊脸的冲动。
她不能动手。在这里动手,一切就都完了。
她猛地弯腰,一把从顾宴手中夺回拳套,胡乱地和其他东西一起塞回背包,然后用力拉上拉链。整个过程,她一言不发,只用那双燃着暗火的眼睛,狠狠地瞪了顾宴一眼。
那眼神,冰冷,倔强,像裹着冰层的火山。
顾宴微微一怔,随即,眼中的兴味更浓了。
林晚不再看他,用力推开挡在面前的一个男生,低着头,快步冲出了教室,将那些议论和目光狠狠甩在身后。
洗手间的隔间里,林晚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地喘着气。刚才强装出来的镇定瞬间瓦解,她的手还在微微颤抖。镜子里,映出她泛红的眼眶和写满屈辱与无措的脸。
这才第一天。仅仅一个上午。
那个叫顾宴的男生,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轻易就搅乱了她努力维持的平静。他的目光,他的行为,都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危险。
她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自来水用力拍打脸颊,试图让混乱的头脑冷静下来。不能慌,林晚,你不能慌。为了武馆,你必须坚持下去。
她深吸几口气,重新抬起头,看向镜中的“少年”。眼神里的脆弱被一点点压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坚硬的冷漠。她整理好校服,确保裹胸布没有移位,再次将自己牢牢封印在“林晚(男)”的躯壳里。
当她走出洗手间,准备返回教室时,却在走廊的转角,再次看到了那个身影。
顾宴正斜倚在窗边,似乎是在等人。阳光透过玻璃,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他听到脚步声,转过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她。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之前戏谑的光芒已经沉淀下去,变成了一种更复杂、更专注的探究。他像是重新评估一件有趣的藏品,目光从她紧抿的嘴唇,扫到她紧绷的下颌线,最后停留在她那双即便努力掩饰,却依旧清亮得过分的眼睛上。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然后,她看见顾宴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了一个势在必得的弧度。
他直起身,朝她走了过来,不紧不慢,却带着无形的压力,直到在她面前一步之遥站定。
他低下头,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她的额发,声音低沉而清晰地敲在她的耳膜上:
“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
“……林、晚。”
他准确无误地叫出了她的名字,语调平稳,却像一句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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