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大院里，空气凝固如同坚冰。
雷连长如同一尊铁塔，带着民兵与那两个地区工作组的人对峙着，双方目光碰撞，几乎要溅出火星。围观的社员和李为民等干部都被这阵势吓住，远远站着，不敢靠近，连大气都不敢喘。
陈江河的身影消失在公社办公室门口，所有的压力仿佛都集中在了那扇木门之后。
办公室里，陈江河抓起那部老旧的摇把式电话，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首先要打给县卫生局，这是计划内的第一步。
“喂，总机吗？请接县卫生局医政科，找刘科长。”他的声音刻意保持平稳，但语速比平时稍快。
等待接通的“嘟嘟”声每一秒都显得无比漫长。他能感觉到门外那两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门板上。
终于，电话那头传来了刘科长熟悉的声音：“喂，哪位？”
“刘科长，我是青山公社的陈江河！”陈江河立刻开口，语气带着适当的焦急，“有紧急情况向您汇报！”
“江河同志？怎么了？慢慢说。”刘科长似乎有些意外。
“地区工作组（委）的同志突然来到公社，要带我回去配合调查！”陈江河语速加快，“具体原因还不清楚。但我手头正准备报送上次王副局长调研时交代的、关于保健小组的详细经验总结材料，这份材料地区局很重视，要求尽快上报，不能延误啊！您看能不能麻烦局里，立刻派人过来取一下材料？或者，我跟工作组的同志商量，先去局里报送材料？”
他这番话，重点突出了“地区王副局长交代”、“材料紧急重要”，并将自己的困境抛给了刘科长。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三秒，刘科长的声音明显凝重了起来：“地区工作组？要带你走？这……江河同志，你别急，先把情况跟工作组的同志说清楚，配合调查是应该的。材料的事情……我马上向局领导汇报！你务必确保材料的安全！”
刘科长的反应在陈江河预料之中。他既不想得罪地区工作组，又不想担上耽误“王副局长重视工作”的责任，所以选择立刻上报。
“好的，刘科长，那我等局里的消息！材料我一直随身带着，很安全！”陈江河说完，立刻挂断了电话。
第一步完成！消息已经传递到县卫生局。以官场的效率，局领导得知后，绝不会坐视不管，至少会打电话向地区核实或交涉，这就能为他争取更多时间，也能将事情的影响层面抬高。
他看了一眼墙上那个慢悠悠走着的挂钟，过去了两分钟。
还有八分钟！
他没有犹豫，立刻再次摇动电话手柄。这一次，他报出的号码，是雷连长之前悄悄告诉他的、一个在县武装部当参谋的战友的内部电话！
这是第二步，也是更关键的一步！他要将雷连长和他的民兵也“拉下水”，将这场冲突的性质，从个人对抗工作组，部分转化为地方武装部门与不明来历工作组的程序之争！
电话接通，一个沉稳的男声传来：“喂，哪里？”
“请问是张参谋吗？我是青山公社的赤脚医生陈江河，是雷猛雷连长让我紧急联系您的！”陈江河语气急促。
“雷猛？他怎么了？”对方的声音立刻警惕起来。
“地区来了两个自称工作组的人，没有正规手续，要在公社强行带走我！雷连长带人拦住了，现在双方正在对峙！情况很紧急，对方来者不善！雷连长让我问问您，这种情况，是否符合程序？我们该怎么办？”陈江河言简意赅，将雷连长放在了“维护程序正义”的位置上。
电话那头再次沉默，但能听到对方明显加重的呼吸声。几秒钟后，张参谋果断的声音传来：“胡闹！没有联合通知，谁给他们的权力随便抓人？！告诉雷猛，把人给我看住了！我立刻核实情况！在我回电之前，谁也不准把人带走！”
“明白！谢谢张参谋！”陈江河心中大定！
县武装部介入，事情的性质就完全不同了！工作组再大，也不能完全不把地方武装部门放在眼里！
挂断电话，时间又过去了三分钟。
还剩五分钟！
陈江河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两步棋已经走出，现在需要巩固成果，并为自己争取最有利的条件。
他整理了一下衣襟，脸上恢复平静，推开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怎么样？”雷连长立刻问道，眼神关切。
那两个工作组的人则冷冷地盯着他，带着审视和不耐。
陈江河走到双方中间，目光平静地看向那两个工作组的人：“两位同志，我已经向县卫生局和县武装部汇报了情况。县里领导非常重视，正在核实相关程序。领导指示，在县里没有明确意见之前，请两位同志稍安勿躁，配合我们地方的工作。”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已经向上汇报，又将“配合地方工作”的帽子扣给了对方，占据了道理的制高点。
“县武装部？”那两个工作组的人脸色终于变了！他们显然没料到，一个小小的赤脚医生，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惊动县里两个重要的部门！
尤其是县武装部的介入，让他们感到了棘手。地方武装系统相对独立，很多时候并不买行政系统的账。
“你……”其中一人还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公社大院唯一的那部电话，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
铃声打破了凝固的气氛，所有人的心都随着铃声一跳！
值班人员慌忙跑进去接电话，片刻后，他探出头，脸色古怪地喊道：“陈大夫！县……县武装部张参谋电话，找雷连长！”
来了！
陈江河和雷连长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丝如释重负。
雷连长冷哼一声，瞪了那两人一眼，大步走进办公室接电话。
门外，气氛变得更加微妙。那两个工作组的人脸色阴沉，不再像刚才那样咄咄逼人，但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陈江河知道，危机远未解除。县里的介入只能暂时稳住局面，最终的决定权，恐怕还在地区，甚至更高层。
但他成功地将这宝贵的十分钟，利用到了极致！
他争取到了时间，扩大了事态，引入了制衡的力量，并将自己和雷连长都放在了维护秩序、等待上级指示的“有理”一方。
这十分钟，他完成了一次惊心动魄的绝地反击！
现在，他需要等待，等待县里的交涉结果，等待沈怀仁教授那边的回音，等待那不确定的转机。
他抬起头，看向依旧阴沉天空，目光沉静而坚定。
无论接下来要面对什么，他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这十分钟，是他为自己争来的喘息之机，也是他撬动命运杠杆的支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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