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月商会一层东厅，已被改造为专门的‘真言检测大厅’。
人群从厅内一直排到门外的长街，蜿蜒如河。
不同种族、不同身份、不同年龄的人们安静地等待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与期盼。
大厅中排队的众人此刻都用看神明的礼物一般，注视着那枚高悬空中仅有一块拇指大小的紫色水晶。
那是此刻珊瑚棘城最引人瞩目，也最令人敬畏的存在。
队伍缓缓前移。
一个约莫十三四岁，少了两根手指的瘦弱少年，颤颤巍巍的走上检测台，仰头望向水晶。
紫色光晕如水波般拂过他的身体，头顶随之浮现出一枚近乎透明的虚影，转瞬即逝。
“通过。”
负责检测的职员宣布道，同时在名册上勾画。
少年僵在原地，盯着头顶那已然消散的微光，仿佛没听懂那两个字。
几秒钟后，他忽然跪倒在地，肩膀剧烈颤抖起来。
起初只是压抑的呜咽，随即变成撕心裂肺的嚎哭。
“我说过，我没说谎！”
“我没偷东西！我真的没有！”
泪水混着鼻涕糊了满脸，那哭声嘶哑、破碎，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数年的冤屈、街坊的冷眼、母亲临终前的遗憾，还有每一个被指指点点、被吐唾沫、被孩童追骂‘小偷’、‘败类’的日子。
周围等待的人群静默着。
没有人嘲笑，没有人催促。
一道道复杂的目光看向这个佝偻着背脊的少年。
这样的情况，在这几天屡见不鲜。
不知有多少人，如这名少年一样，背负了不属于他们的罪责。
类似的故事在这座大厅里一遍又一遍上演。
真言水晶如同一把无形却公正的尺，量出了太多被污名覆盖的清白。
队伍中，还有许多身上带着明显残疾的人。
断臂的工匠、瘸腿的贩夫、脸颊带烙痕的妇人……那些伤疤大多粗糙而狰狞，一望便知，那人为的‘惩戒’。
此刻，他们皆仰着头，凝视空中那枚紫色水晶，眼神如同信徒仰望神迹。
那是他们洗刷污名、夺回人生的——唯一希望。
————
奥布莱恩与沙拉站在大厅二层的回廊上，透过琉璃窗俯视着下方的一幕。
他们自然是来看这枚水晶的。
作为圣武士，他们本能地会对这种可以辨别善恶的物品产生兴趣。
“看出什么了吗？”
沙拉看着下方的少年，心中不由生出一股怒意。
诬陷一名少年不说，还砍掉了这个孩子的手指，这种行为根本就是罪无可恕！
“没有，这应该是涉及到了法则的力量，不是普通的术法可以还原的。”
“呼——”
奥布莱恩长呼一口气。没想到血族中，还有这样神奇的物品。
回廊侧门轻轻打开，米尔斯那圆润的身影悄然而入。
这位银月商会的掌舵人今日穿着一身低调的深蓝长袍，脸上惯常的笑容也收敛了几分。
他并未打扰楼下的检测，而是缓步走上回廊，来到奥布莱恩与沙拉身旁。
“很讽刺，不是吗？”
米尔斯轻声说，目光同样投向下方，
“每一天，这里都在上演类似的戏码。有的人哭着离开，因为水晶照出了他们不愿承认的谎言；有的人也哭着离开，因为终于有人肯信他们一句‘我没有’。”
沙拉沉默片刻，幽幽一叹：
“真不知，那些满口谎言之人，是凭着怎样的胆子踏入这里的。”
米尔斯目光落在队伍中一个打扮斯文的中年人身上，那是为公爵府处理文案的一位公职人员，米尔斯曾与他有过数面之缘。
“因为谎言说久了，连自己都会信以为真。或者说，他们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完全活在为自己编织的‘梦境’之中。”
很快就轮到了那位中年人，在紫光的照耀下，头顶赫然凝聚出一枚凝实的水晶虚影，但却不是那种暗紫色。
“看来此人还是能分出一点真假，至少不是那种会造谣与扭曲事实之辈。”
中年人皱眉看向镜中自己头上的水晶虚影，但还是礼貌向负责检测的职员点点头，便毫无遮掩地离去。
沙拉挑眉：
“还挺坦荡，我倒是好奇他都说过哪些谎言了。”
奥布莱恩突然转头问道：
“米尔斯会长，你们有对水晶做过测试吗？善意的谎言会算作谎言吗？或者说这类的谎言会有什么反应？”
“做过，或者说，我们对大部分做过测试的人都进行过询问与调查。”
米尔斯略微思考后，答道：
“这枚水晶的鉴别机制似乎与谎言所造成的后果有关系，与谎言本身无关。”
“譬如我假如骗别人说，我其实是圣武士，你可以把你的冤屈告诉我，我可以帮你伸冤。如果我没帮他，和帮了他，或者帮了但没能解决，就会产生三种不同的情况。”
“造成的结果越严重，水晶的颜色越深。说过的谎话越多，则越凝实。但大多数情况下，深色都会非常凝实。”
“只有很小一部分人有那种较为深色却不凝实的情况。”
沙拉收回视线，也看向米尔斯：
“哦？那这些人都是说了哪些谎言？”
“比较复杂，但大多数是那种为他人‘做掩护’的行为，例如执法者追捕重刑犯，有些人被调查到与重刑犯有过接触，进行询问时，他们说了谎话，或者拒不配合。”
“但这些人是因为担心被报复，牵连到自己或亲友，才选择说谎。这类谎言，便可能出现深色却不够凝实的状况。”
“嘶——，这水晶这么强，连这些都能区分出来？！”
沙拉不得不说，这个水晶比圣武士常用的谎言侦测强多了。
他们只能辨别真话假话，但要想知道这些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就很难了。
有些话句句为真，却刻意遗漏关键，得出的结论便可谬以千里。
所以他们往往需要大量的询问与调查，才能做出判断。
这枚水晶虽然只是分辨谎话，却可以直接判断出假话的后果，只能说，不愧是触及法则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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