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听到叶悠悠那句“或许在他心里,我终究只是个‘有用’的工具吧”的心声后,萧绝的心就像被钝刀子反复切割,每一下都带着滞涩的疼痛。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引以为傲的谋划和等待,竟会造成如此深的误解。
那种痛,不同于箭伤,也不同于朝堂上的明枪暗箭,它是一种细密的、持续不断的啃噬,源于最在意之人最深的曲解。他站在权力的顶峰,习惯了掌控一切,却第一次在感情里品尝到失控的滋味——他精心为她铺设的锦绣之路,在她看来,竟是冰冷的权衡与利用。
但他依旧没有立刻解释。
帝王的本能让他权衡:若此刻说出,惊喜减半,且翻案之事尚差最后一环,万一泄露,恐生变数。他必须确保万无一失。况且,他心底还存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属于帝王最后的骄傲——他想让她看到自己为她做到极致的样子,想看到她在全然不知情的情况下,骤然得知一切时,会是怎样的惊喜和动容。
【朕要让她知道,朕能给她的,远比一个后位更多。朕要洗刷她身上所有的污名,给她最无可挑剔的荣耀起点,让她名正言顺、光芒万丈地站在朕的身边。到时候,她就会明白,朕的犹豫不是不爱,而是爱得太深,深到想为她扫清世间一切尘埃。】这种混合着爱意、掌控欲和完美主义的复杂心态,支撑着他继续走在既定的轨道上,哪怕内心煎熬。
这骄傲与爱意交织,让他选择了继续沉默,只是这沉默,必须用最快的行动来打破。
接下来的日子,萧绝一面忍受着锦瑟轩日渐明显的冷淡氛围,一面以前所未有的雷厉风行,暗中加快了他早已布局多时的计划。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频繁地去锦瑟轩用温存化解隔阂,因为他怕自己在她疏离的目光下会忍不住脱口而出。他将所有翻腾的情绪都压抑成更凌厉的行动力,投入到那几件关乎她未来命运的大事上。他告诉自己,短暂的疏远是为了更长久的圆满。
御书房内,烛火常常亮至深夜。
“林卫。”萧绝的声音在寂静的御书房内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冷肃。
一身轻甲、风尘仆仆的林卫单膝跪地:“臣在。” 他刚从外地执行一项秘密任务回来,身上还带着露水寒气。
“江南道,苏州府,原苏丞相府旧部管事,周炳。”萧绝将一张写满字迹的纸条推至案前,眼神锐利如鹰,“此人于七年前突然辞去管事之职,携巨资南下,如今化名‘周福’,在苏州经营绸缎庄,家资颇丰,与当地官员交往甚密。据暗线密报,当年构陷叶太医令的所谓‘通敌密信’,经手伪造并传递的关键人物,就是他。”
这张纸条上的信息,是暗影卫花了数月时间,从浩如烟海的陈年档案、故旧人脉和南方暗桩传回的零碎信息中拼凑、分析、验证得来的。为叶家翻案,萧绝从未放弃,只是之前线索渺茫,加之朝局未稳,一直进展缓慢。此次借彻查淮南王余党、清洗苏氏残余势力的机会,他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终于锁定了这个隐藏最深的关键人物。
林卫拿起纸条,迅速扫过上面的地址和人像描摹,沉声道:“陛下放心,臣亲自去办,定将此贼擒回京城。”
“要活的,而且要快。”萧绝指尖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显示着他内心的焦灼,“证据务必确凿,押解回京路线需绝对保密,朕要他在朝堂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口说出真相。”
“亲口说出真相”这六个字,萧绝说得极重。他不仅要还叶家清白,更要用最公开、最无可辩驳的方式,将当年的阴谋和叶悠悠所受的委屈,大白于天下。这是他能想到的,对她“宫女出身”、“罪臣之女”这些标签最彻底的清洗。
“遵旨!”林卫领命,起身时犹豫了一下,低声道,“陛下,宸妃娘娘她……近日似乎颇为沉默,医塾那边倒是去得勤。”
萧绝眸光一暗,摆了摆手,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做好你的事。她那里……朕自有分寸。” 他何尝不知她的沉默和忙碌是一种自我保护式的疏离?每念及此,心头的焦躁便多一分,催促他必须更快。
林卫不敢再多言,行礼后悄然退下,当夜便带着一队精锐暗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京城,星夜兼程赶往江南。
处理完这一桩,萧绝并未停歇,立刻召见了礼部尚书沈文清。
沈文清是个年近五十、古板严谨的老臣,最重礼法规制。此前联名请立时,他并未参与,心中对叶悠悠“出身”及“女子干政”确有微词,只是碍于其救驾大功和皇帝态度,未曾表露。
萧绝选择他来主持封后大典筹备,有其深意。一来,沈文清在礼部德高望重,行事周密,能确保大典不出纰漏;二来,若能说服这个最固执的老臣尽心尽力,日后便能堵住礼法派大半的嘴;三来,萧绝也想借此机会,将自己的决心和态度,清晰地传递给这些传统的卫道士。
“沈卿,”萧绝开门见山,语气是不容商榷的坚定,“朕要你着手准备封后大典。”
沈文清一愣,抬头看向皇帝,眼中满是疑惑:“陛下,宸妃娘娘……” 立后之事不是“容后再议”了吗?怎么突然就要筹备大典?而且如此秘密?
“就是为宸妃准备。”萧绝打断他,目光如炬,“不必声张,暗中筹备。待时机成熟,朕自会下旨。朕有几条要求,你记下。”
沈文清压下心中惊诧,连忙躬身:“请陛下示下。”
“第一,典礼仪程,参照开国高祖皇帝元后册封礼制,只可增,不可减。”高祖元后出身名门,与高祖是患难夫妻,其册封礼是建国之初最隆重的一次,象征意义极大。
沈文清心头一跳,已然感到不同寻常。参照元后礼制,这可是极高的规格!
“第二,在原有仪程基础上,增加‘万民朝拜’环节。册封当日,凤驾需出宫,经朱雀大街至天坛祭天,沿途接受京城百姓瞻仰朝贺。命京兆府提前半月净街铺垫,沿途搭建彩楼,许百姓跪迎。”这是历代皇后从未有过的殊荣,近乎与帝王比肩,意在将叶悠悠的声望与皇权、民意彻底绑定。
沈文清额头开始冒汗,声音都有些不稳:“陛下,这……这于礼制……恐有僭越之嫌,御史台那边……”
“第三,”萧绝根本不理会他的质疑,继续道,声音更沉,“册封诏书,朕要亲自拟定。除却宫中宣读,还需以‘诰命’形式,发往各州府县,张榜公告天下,务使大燕每一个子民皆知,朕的皇后是谁,有何功绩德行,配享此等尊荣。”这是要将叶悠悠的功绩和地位,彻底烙印在国史与民心之中,杜绝后世任何非议的可能。
沈文清已经听得目瞪口呆,这哪里是寻常封后,这简直是……是在打造一个近乎神话的、与国同休的国母形象!他仿佛看到了陛下那平静面容下,近乎孤注一掷的决心。
“第四,一应典仪器物、服饰车驾、宴饮规格,皆按最高标准,内务府协同办理,所需金银用度,从朕的内帑支取,不必经过户部,亦不必节俭。”萧绝补充道,表明这是他的个人意志,不惜代价。
萧绝说完,看着脸色变幻不定的沈文清,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放缓,却带着更深沉的、几乎能穿透人心的力度:“沈卿,朕知你重礼法。但礼法为何?是为正名分,安天下,顺民心。宸妃之功,救国于危难,救朕于生死;宸妃之德,泽被苍生,惠及妇孺;宸妃之子,乃朕之嫡长,国本所系。她之功、德、子,三者冠绝古今,岂是寻常礼法所能框定?朕要给她的大典,不仅要合礼,更要超礼,要让她之后,无人再能凭出身、凭资历、凭任何陈腐之见,对她有丝毫轻视。你,可能领会朕意?可能为朕,也为这未来的国母,办妥这场旷古烁今的盛典?”
沈文清望着皇帝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心、深藏的炙热,以及那份几乎要破体而出的、为心爱之人正名立威的迫切,他忽然全明白了。这位以铁腕和深沉着称的君王,并非一时兴起,更非被美色所惑。他是在用他所能想到的、最极致、最不容反驳的方式,为他认定的一生伴侣铺路、正名、加冕。无关权衡利弊,只有倾其所有的珍视与宣告。
他胸中那点因循守旧的固执,在这份沉甸甸的、几乎超越君臣之义的托付面前,悄然松动。他深吸一口气,撩袍郑重跪下,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老臣……领旨!定当竭尽所能,不负陛下重托,筹备一场……前无古人、后亦难有来者的封后盛典!”
“很好。记住,机密行事,若有半分泄露,朕唯你是问。”
“老臣明白!”
打发走被委以重任、心情激荡又倍感压力的沈文清,萧绝又接连密见了内务府总管、钦天监监正(要求测算最近半年内最吉利的册封吉日)、甚至负责宫廷禁卫和仪仗的将领,将一道道细致入微的指令无声地下达。整个庞大的宫廷机器,开始围绕着一个尚未公开、却已定下最高规格的秘密,高效而隐秘地运转起来。
内务府开始清点库藏珍宝,秘密召集最顶尖的工匠,筹备凤冠、朝服、仪仗;礼部悄然启动了最复杂的仪程设计和人员调度演练;禁军则开始规划封后当日的安保与净街方案……一切都在水面之下,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而这一切,身处锦瑟轩的叶悠悠,几乎毫无察觉。
她只是觉得,萧绝来得少了些,即使来了,也多是在外间看看孩子,问询她的饮食起居,两人之间那种刻意的客气和疏离依旧存在。她心中的失落和那根“工具”的刺,并未因时间而消退,反而在寂静中慢慢沉淀,结成了一层自我保护的硬壳。
只是偶尔,她会从青黛或偶尔来访的德妃口中,听到些零碎的消息。
“娘娘,听说林卫将军又出京办差去了,神神秘秘的,连夫人都不知去向。”
“陛下近日仿佛特别忙碌,常召见礼部和内务府的人,一谈就是许久,福顺公公的嘴也严得很,问不出什么。”
“宫里好像在悄悄准备什么大事,采办了不少上等的红绸、金箔、还有南海珍珠和西域宝石,但又不是年节时分,内务府那边口风紧得很……”
叶悠悠听着,心中并无波澜,甚至有些漠然。准备什么?或许是哪位藩王朝觐?或是又要举办什么大型祭祀?总之,与她无关,与她现在只想关起门来经营自己小天地的想法无关。
她将更多精力放在了腹中的孩子和“惠民医塾”的扩建事务上。户部的拨款已经到位,新的校舍正在修建,她亲自审核图纸,关注进度。报名学习的贫苦女子越来越多,她开始筹划编写更系统的教材,并考虑设立奖学金。看着那些女子眼中燃起的希望和对她真挚的感激,她才能稍微感觉到自己存在的价值,是独立的,是可以创造的,不仅仅局限于后宫,不仅仅依附于某个男人,也不需要通过谁的“权衡”来确认。
时间一晃,七日过去。
这天早朝,气氛与往日有些不同。一些敏锐的大臣发现,许久未见的禁军统领林卫,竟身着沾染风尘的甲胄,肃立在金銮殿侧,而他身后,两名御前侍卫押着一个五花大绑、面如土色、穿着锦缎却浑身狼狈、眼神涣散的中年男子。
萧绝高坐龙椅,面色冷峻如冰封的湖面,目光如寒冰扫过下方,所过之处,空气都仿佛凝滞:“带上来。”
那中年男子被推搡着跪倒在御阶之下,浑身抖如筛糠,几乎瘫软。
“周炳,原名周福,苏州绸缎商。”萧绝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千斤重量,敲在每个人心上,“七年前,你乃已故苏丞相府中管事。朕问你,承天九年春,太医令叶仲文‘通敌叛国’一案中,那封关键的‘密信’,从何而来?何人指使?一五一十,从实招来!”
周炳猛地一颤,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伏地不敢抬头,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萧绝也不逼他,只对林卫点了点头。林卫上前一步,将一叠信件、账本以及几份按了鲜红手印的口供掷于周炳面前。
“这些,是从你苏州宅邸密室夹墙中搜出的,与你当年在苏府当差时的笔迹核对无误,是你与苏府心腹往来、商议伪造信件细节的书信,以及购买特殊纸张、模仿笔迹的费用账目。”林卫声音洪亮,回荡在寂静的大殿,“这几份,是你当年手下参与此事、如今已被缉拿之人的供词,他们已招认,受你直接指使,伪造信件,并买通叶府一名被收买的仆役,将‘罪证’藏于叶太医令书房。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你还想抵赖?”
证据确凿,细节清晰,连当年如何操作都一一呈现。周炳最后一丝侥幸彻底崩溃,心理防线瞬间瓦解,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额头很快青紫:“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小人招!小人全招!小人……小人也是奉命行事!是……是当时的苏丞相!他忌惮叶太医令医术高明,深得先帝信任,又偶然发现叶太医令察觉了他私下囤积‘冰魄草’、意图……意图不利于当时还是皇子的陛下您!他怕事情败露,就命小人伪造叶太医令与北戎来往书信,构陷他通敌,借此除去眼中钉,还能嫁祸给与叶太医令有旧的淮南王,一石二鸟啊陛下!小人只是听命行事,求陛下开恩啊!”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惊呼声、抽气声此起彼伏!
当年叶仲文案,轰动一时,叶家满门抄斩(叶悠悠因年幼入宫为奴幸免),苏丞相因此更得先帝倚重,被视为铲除“通敌叛徒”的功臣。谁能想到,这竟是一桩彻头彻尾、精心策划的冤案!而构陷忠良、欺君罔上的,竟是已故的“贤相”?背后的动机,还如此歹毒,牵扯到对当时皇子的谋害和残酷的党派倾轧?
一些当年曾为叶仲文求情或心存疑虑、却无力回天的老臣,已然红了眼眶,唏嘘不已,更有甚者以袖拭泪。更多人则是震惊于这陈年旧案背后如此惊人的黑幕和肮脏,看向周炳和苏丞相(虽已死)方向的目光充满了鄙夷与愤怒。
萧绝面沉如水,等周炳哭嚎着说完,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深沉的沉痛:“苏氏构陷忠良,欺君罔上,其心可诛,其罪当诛九族!虽已伏法,然其罪难消,其恶名当遗臭万年!传朕旨意——”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御座前投下威严的阴影,目光扫过神情各异的群臣,最终定格在虚空,仿佛透过时光,看到了那位含冤而死、一身清白的太医令,也看到了他女儿这些年来因此承受的无数委屈、白眼和“罪臣之女”的沉重枷锁。
“前太医令叶仲文,忠君爱国,医术精湛,性情耿直,蒙奸人构陷,含冤受屈,以致满门罹难,含恨而逝。今真相大白,沉冤得雪。着即为其平反昭雪,恢复一切名誉、官爵。追封叶仲文为‘忠宪公’,以公爵之礼重新安葬于皇陵侧翼忠臣陵园,灵位入祀忠烈祠,享春秋二祭,万世流芳。”
“其女叶氏悠悠,系忠良之后,清白贵女,温良贤淑,功在社稷。自即日起,恢复其‘忠宪公之女’身份,宗正寺即录玉牒,公告天下。以往一切有关叶氏‘罪籍’之记录,悉数销毁,不得再有留档!”
旨意一下,大殿内寂静片刻,随即响起一片发自内心的“陛下圣明!天理昭昭!”之声。无论此前对叶悠悠看法如何,此刻面对这铁证如山的陈年冤案平反,无人能再有异议。叶悠悠的出身,从“罪臣之女”、“卑微宫女”,一跃成为了“忠烈之后”、“公爵贵女”,曾经所有可能攻击她“出身卑贱”、“家世不清”的武器,在这一刻,被萧绝以最正式、最权威的方式,彻底碾碎、焚毁、丢进了历史的垃圾堆。
萧绝听着殿内山呼,脸上并无太多喜色,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静,以及眼底深处一抹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的微光。他做这一切,不仅仅是为了堵住天下人的嘴,为了政治上的正确,更是为了……让她能够真正地、毫无负担地、挺直脊梁地,站在最耀眼的地方,接受那顶本就该属于她的凤冠。这是他能为她的过去,所做的最彻底的交代。
他知道,消息很快就会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向后宫,飞向锦瑟轩。
他不知道的是,几乎就在旨意下达、朝堂震动的同时,锦瑟轩内,叶悠悠正扶着桌案边缘,脸色骤然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腹中传来一阵紧似一阵、越来越规律的下坠性绞痛,伴随着熟悉的、令人心悸的宫缩。
羊水,已然破裂。
她要生了,比预产期提前了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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