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小沛城头的薄雾,昨夜的血腥气还未散尽。
关羽大营内,张辽卸了绑缚,直挺挺立在帐中。徐晃按刀站在一旁,神色复杂。
“文远,”关羽丹凤眼微开,声如沉钟,“某知你忠义。有何所求,但说无妨。”
张辽深吸一口气,抱拳道:“辽有四请,若前将军能允,今生愿效犬马。一请留温侯性命;二请允辽不与并州旧部交战;三请妥善安置温侯家眷;四请收敛高伯平、曹性二位将军遗骨。”
帐内静了片刻。
关羽抚髯,正色道:“文远忠义,关某佩服。四事,某可应其三。”
他逐条道来:“温侯性命,吾兄玄德已有安排——以琅琊、东海二郡与曹公交易,换温侯不死,圈禁宛城。此其一。”
“不与并州旧部交战,可允。魏续、侯成、宋宪等已降曹公,非你旧部,乃曹军矣。此其二。”
“温侯家眷已在途中,将随温侯同安置于宛城。此其三。”
张辽眼睛亮起,却听关羽续道:“高伯平遗骨,某已遣人寻得,可允收敛。然曹性将军遗骸…”他顿了顿,“已被夏侯元让损毁泄愤,恐难全尸。此事实言相告,不敢相欺。”
张辽闭上眼,喉结滚动。
良久,他单膝跪地,甲叶铿然:“辽…愿效命前将军。此生不负今日之诺。”
“好!”
徐晃大笑上前,一把扶起张辽:“文远!你我与云长皆河东人,今日同帐,岂非天意?”
关羽罕见地展颜,抚髯道:“既如此,某领中军,文远领前军,公明领后军。河东三将,共镇徐州!”
三只手重重叠在一处。
同日,宛城尚书台。
廖湛将帛书推至刘备面前:“以琅琊、东海二郡换吕布性命,再加高顺遗骨。曹操已实际控制二郡大半,此交易看似朝廷让步,实则是把曹操彻底钉死在北线。”
刘备沉吟:“孟德会应?”
“他不得不应。”诸葛亮在侧,年轻的声音清晰,“曹公正需全力北抗袁绍,此时若与朝廷翻脸,便是腹背受敌。得此二郡,青徐连成一片,他抗袁更有底气——却也再无南顾余地。”
庞统嗤笑:“妙哉!曹操自此北临袁绍,南接朝廷广陵下邳,东是大海,西边豫州也在朝廷影响之下。他成了个夹心饼,还是自己乐意啃的!”
荀彧坐在旁席,闻言抬眸:“此议…于天子有利。吕布不死,显朝廷仁德;曹操得地,须感念皇恩;朝廷得人得势,三方皆稳。”
他特意将“我”字都换作了“朝廷”。
廖湛微笑:“文若兄所言极是。如此,尚书台当拟旨,正式划分徐州:彭城以北归曹,以南归朝廷。”
“那曹操岂不成了…”法正忽然插话,手指在舆图上划出一条线,“成了朝廷与袁绍之间的缓冲带?”
帐内静了一瞬。
刘备缓缓点头:“好一个缓冲带。未来袁曹大战,曹操只能倾力向北,不敢轻易南顾。朝廷可坐镇宛城,观虎斗,收渔利。”
“正是阳谋。”廖湛轻叩桌案,“曹操明知是套,也得钻。”
广陵城下,旌旗分明。
曹仁看着对面关羽军阵,特别是那面新立的“张”字旗,脸色不太好看。但他还是挥了挥手。
军士抬上一具棺椁。
“高伯平忠勇,曹公亦敬之。”曹仁声音硬邦邦的,“遗骨在此,关将军验看。”
张辽拍马而出。
他走到棺前,默立良久,伸手抚过粗糙的棺木。末了,转身对曹仁郑重一揖:“代辽谢过曹公。”
关羽在后扬声道:“厚葬于下邳城外,立碑——‘故汉忠义校尉高顺之墓’。”
一个“汉”字,定下了调子。
交接仪式很快走完。曹仁接收琅琊、东海的“全权治理之权”——其实早在他手里。关羽接收广陵、下邳及彭城南部。陈登在一旁静静看着,从此他就是朝廷正式册封的广陵太守了。
“关将军,”曹仁临走前,终究没忍住,“张文远乃当世良将,恭喜了。”
关羽丹凤眼微眯:“曹将军坐镇彭城,北抗袁绍,亦是为国辛劳。请。”
两人在马上一抱拳。
转身时,曹仁对副将低语:“去信主公,关羽得张辽徐晃,如虎添翼…然事已至此,先稳北线吧。”
消息传到黎阳大营时,曹操正在看对岸袁绍军的营垒。
“刘玄德以虚名换实利…”他捏着曹仁的快报,冷笑,“好手段。”
荀攸在侧,温声道:“然主公得琅琊、东海,青徐连成一片,北抗袁绍更有依托。此交易…可受。”
“某自然知道。”曹操将帛书揉成一团,望向黄河对岸那连绵的旌旗,“先破本初,再算旧账。传令元让,好生养伤,来日再战。”
他忽然又问:“文若在宛城…可有话说?”
荀攸沉默片刻:“从叔只传回四字——‘于天子利’。”
曹操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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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城,大将军府。
袁绍将战报摔在案上:“吕布小儿,自取灭亡!”
“曹操实力未损,反更凝聚。”审配提醒,“刘备坐收渔利,得张辽等将,据广陵下邳,已成气候。”
“那又如何?”袁绍拂袖,“秋收后,大军南渡!先破曹操,再擒刘备!某倒要看看,那织席贩履之辈,能翻起什么浪!”
堂下,田丰欲言又止,被沮授轻轻拉住。
江东,吴郡。
周瑜第三次呈上江夏战报时,孙权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又是失利?”少年吴侯的声音压着火。
“黄祖余部据险死守,长沙赵云又屡屡策应…”周瑜也是无奈,“江夏一时难图。”
张昭适时开口:“主公,江夏难图,可转攻庐江、合肥。合肥城小,守军不过数千,若取之,则江北有立足之地。”
孙权盯着地图上“合肥”二字,手指重重点下:“就依子布之言!传令,整军备战,目标——合肥!”
鲁肃在旁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暗叹一声。
宛城西郊,一处幽静的别院。
吕布走进院子时,正看见严氏带着女儿站在庭中。妇人眼圈红着,女儿怯生生拽着母亲衣角。
“夫君…”严氏哽咽。
吕布默然环顾。院子不小,屋舍整洁,墙角甚至还种了些花草。只是围墙高耸,四角有望楼。
“关云长…待你们如何?”他哑声问。
“一路护送,未曾怠慢。”严氏抹泪,“饮食用度,皆按侯爵供给。只说…不能出院门。”
吕布坐到石凳上,摸着冰凉的石桌边缘——从前摸的是方天画戟的杆。
院门外,军校朗声道:“温侯安心居住,此乃朝廷法度。”
朝廷。
吕布望着四角天空,忽然笑了。笑得苍凉。
不远处山坡上,廖湛与贾诩并肩而立。
“虎囚于柙,爪牙虽利,无复为患。”贾诩淡淡道。
廖湛看着那处院落:“留他性命,非为仁慈。他日若曹操有不臣之举…这便是一把现成的刀。”
贾诩侧目:“守仁之毒,深藏于仁。”
“文和过誉。”廖湛转身,“走吧,该去见见那位携十万石粮来投的糜子仲了。”
夜幕降临时,刘备在尚书台看着新绘的舆图。
曹操据兖、青、徐北,被牢牢夹在袁绍与朝廷势力之间。
“自此,曹操只能向北。”廖湛手指划过黄河,“袁曹大战将起,朝廷可坐镇宛城,北观虎斗,西抚凉州,东固徐扬。”
诸葛亮呈上文书:“若袁绍胜,朝廷可趁其疲敝北上收河南;若曹操胜,亦可名正言顺收其权柄。”
庞统嘿嘿一笑:“孙权转攻合肥,短期无力西顾。正好让子龙加紧练兵,待江东在合肥碰得头破血流…”
法正最后进来,手里拿着册簿:“糜竺已至城外,携粮十万石、金三千斤。言‘愿效命朝廷,重整徐州商路’。”
刘备微微颔首:“传糜子仲觐见。另…”
他看向廖湛:“明日召集众将,议‘助曹抗袁’之策。”
廖湛会意:“只助七分。”
“对,”刘备望向窗外渐沉的夜色,“只助七分。”
星光初显,宛城万家灯火。而千里之外,黄河浪涛拍岸,对岸的营火如星河倒坠。
山雨,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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